芦笛外国文学论坛

标题: （转贴）试谈卡夫卡与小说创作 [打印本页]

作者: 戒恋人 时间: 2006-6-15 07:02
标题: （转贴）试谈卡夫卡与小说创作
九月冰菊 2006-4-17 发表于红袖添香

　　一、地狱前的世界
　　怎样的小说才是好小说？这几乎是个永远可以谈论却又永远难以求解的问题，但有一点几乎是公认的，好小说不一定就是好看的小说——好看的小说瞄准大众的阅读喜好，而好小说一般是新鲜的、独特的，它在与传统阅读习惯抗衡过程中创造了新的艺术元素，使习惯于传统阅读的读者不知不觉间陷入了难解之谜的深渊。例如卡夫卡、博尔赫斯、乔伊斯、废名，阅读他们的小说往往不轻松，往往需要充分的耐心，以及智力与情感上的挑战，因为他们的小说是对传统叙述的革新，它显得陌生而诡异、晦涩而遥远，选用传统的阅读方式则难以解读。除此之外，好小说往往超越了现世、人伦的俗见，它不一定带给你好看的或者有趣的故事，但它绝对能够带给你教育、启发，并且难以忘怀。

　　一般而言，一个优秀的小说家，他的小说必须是现实生活与灵魂间的不断冲突，必须是具备深邃的洞察力与思想性。卡夫卡就是这样的小说家，他的每一篇小说都具备寓言式的象征意义，情节紧张，结构紧密，层层剖析之后那是一个与现实世界一般庞大的地下王国。不难发现，卡夫卡试图将现实生活移植到他的地下王国，找到一个全新的平衡点，所以我们总能在他的小说中发现“梦与真实的绝妙混合”，以及与众不同的艺术魅力。

　　弗兰茨•卡夫卡，这是文学史上被谈论最多的一位作家，有人说，如果你想了解现代主义文学，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反复阅读卡夫卡开始。虽然这不是绝对的途径，却也证明了卡夫卡在现代主义文学无与伦比的地位。通过阅读他的小说，你会走进一个异化的暗黑世界，那个世界是如此的陌生、怪异、难以理解，卡夫卡以独树一格的叙述方式向我们展示了人性内部的黑暗王国。

　　用伊格纳茨•粲格勒的话说，“卡夫卡的世界是地狱前的世界”，通过写作把外部世界融汇内心，并且浑然一体，卡夫卡建立了与现实世界反抗中的绝对平衡，但这种反抗是无奈的也是绝望的，绝大部分评论者仅仅通过表层阅读卡夫卡的小说去认识眼前的现实世界，这是致命的误读。因为要穿越卡夫卡的小说世界，首先你必须成为他那样痛苦而绝望的人。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别说成为卡夫卡，我们连成为鲁迅、福克纳那样痛苦而绝望的人都没有可能。

　　真正的痛苦与绝望是隐性的，是深邃的，是不露声色的，而我们的痛苦与绝望只是表象的，短暂的，甚至渺小的。现代人的精神世界脆弱而单薄，无法承受伟大的使命，也无法承受地狱般的痛苦与绝望的煎熬。所以，卡夫卡是独一无二的，鲁迅、福克纳也是独一无二的。

　　

　　二、“世界共有”和“自我镜像化”

　　卡夫卡的小说有个特点，他不代言哪个国家哪个民族抑或是哪个城市，而是“世界共有”和“自我镜像化”，用寓言的方式来剖析了现代社会无处不在的异化，人生的孤独、绝望、荒诞还有非理性，笔下描绘的是一个现实与想象的境界都颇为稀薄的现代社会，所以能够超越国界，甚至超越时代，给人以无穷的阅读震撼力。

　　和许多人一样，我读的第一部卡夫卡作品也是《变形记》。这是首屈一指的西方现代派小说代表作，也是表现主义突破表象、表现事物本质的杰作。推销员格里高尔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一只笨拙而又丑陋无比的大甲虫，这种异化的叙述方式让卡夫卡毫无阻拦地窥视到现代人的生活及内心世界，揭示现代人之间表面上亲亲热热，内心却极为孤独和陌生的实质。

　　从格里高尔的变异到他最后被公司、房客、亲人遗弃，悲惨地死去，在荒诞而貌似不合逻辑的世界里小说家卡夫卡描绘了“人类生活的一切活动及其逼真的细节”。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卡夫卡没有像现实主义作家那样细微去描写推销员工作的繁重、酸辛以及家庭生活的不幸与悲哀，而是将这一切作为背景，直接表现西方现代社会中，在物的束缚下人的异化以及人的价值、尊严和人格的丧失，“人”沦为“非人”，从而赋予作品主题相当深刻丰富的思想内涵。

　　小说中还出现许多丑陋意象的描绘，卡夫卡丝毫不顾传统的审美界限，一直到小说末尾，他都没有让这些丑陋的意象闪出任何“美”的光芒，但我们却惊讶地发现，这是卡夫卡对现代社会最清醒的审视，也是最疯狂的想像——《变形记》是一个真实的故事，现实中这样真实的故事、真实的生活很多，卡夫卡通过格里高尔折射了现实世界的部分影子，告诉我们生活的本质是痛苦的，是黑暗的，也是艰难的。

　　到了《城堡》，卡夫卡的思想探索与艺术探索愈加成熟了，卡夫卡正是以他的全部痛苦、孤独、绝望还有磨难创作出这部经典作品。这部小说与卡夫卡其他作品一样，人物、故事、主题都非常难懂，卡夫卡无意叙述一个史诗的或者催人落泪的故事，而是希望透过作品的表层结构表达深刻的主题意蕴。“城堡”这个象征物也许就是卡夫卡生命中感受到的那种与人敌对、压抑着人的精神和肉体的社会超验的力量的象征，它既是至高无上的，又是不可捉摸的。

　　荒诞感、孤独感以及绝望感笼罩着整个《城堡》，小说中展现的绝望凄凉的人生境遇，既是卡夫卡的个人的，也是犹太民族和整个人类的，它具有惊人的普遍性和强大的艺术力量。至于K是谁？他是不是真正的土地测量员？这些都不重要。K只是一个符号，城堡也只是一个符号，它是一个绝对存在而又神秘莫测的超现实力量，它代表什么？某种权力？世界秩序？或者法律？可以作一大堆解释，但是，哪一种解释也不是最确切的。

　　

　　三、小说家的真实影子

　　小说家不是代言人，严格上说，小说家甚至不应为自己的信念说话。可是现实中，人们似乎更热衷把作者与作品串联起来，打个比方，很多人在看了《变形记》、《审判》还有《城堡》等阴暗得让人窒息的作品，据此认为生活中的卡夫卡必定是个病态而怪癖、阴郁而绝望的人。

　　读过《卡夫卡传》，我惊奇地发现，现实生活中的卡夫卡是个精神健康、内心简朴的人。他的朋友韦尔奇说：“他身材修长，性情温柔，仪态高雅，举止平和，深暗的眼睛坚定而温和，笑容可掬，面部表情丰富。对一切人都友好、认真；对一切朋友忠实、可靠……没有一个人他不倾注热情；他在所有同事中受到爱戴，他在所有他所认识的德语、捷语文学家中受到尊敬。”勃罗德也描述道：“我总是不断遇到卡夫卡的那些只通过书认识他的崇拜者们对他所抱的完全错误的设想。他们以为他在待人接物中也是抑郁的，甚至是绝望的。事实恰恰相反，在他身旁会感到舒服。在与亲朋好友交谈时，他的舌头有时灵活得令人惊讶，他能够激越亢奋，直至忘我，这时风趣的话语和开怀的笑声简直是无休无止。他喜欢笑，笑得欢畅，也懂得如何逗朋友们笑。”还有密伦娜，她这样评价卡夫卡：“我相信，我们大家，整个世界，所有的人都有病，惟独他是惟一健康的、理解正确的，感觉正确的、惟一纯粹的人。我知道，他不是反对生活，而仅仅是反对这一种生活。”

　　更加让人意外的是，这个被称为“舌头有时灵活得令人惊讶”的人，竟在日记中悄悄写下：“我和别人谈话是困难的。”这样的真相绝对让人震惊，也许我们过去所认识所理解的卡夫卡过分简化、当然化了，真正的卡夫卡远比我们想像的复杂许多。毫无疑问，卡夫卡的写作，与他的为人处世无关，与他的内心世界倒是紧密联系的，正如谢有顺老师评价的：“卡夫卡一直生活在现实和内心的巨大分裂和痛苦之中，他一方面在生活中恪尽职守，以期获得上司的赏识和父亲的理解，另一方面却在文字中建筑起了另外一个全新的世界。”

　　尼采说：“只有经历过地狱磨难的人，才有建造天堂的力量。”卡夫卡就是这样的人，他借用荒诞、夸张，以及对生活的变异的手法表现了真实的世界。用加缪的话说，卡夫卡是用普通事物表现悲剧，用逻辑性表现荒诞的。

　　我们试图穿越小说的文本去寻找卡夫卡的影子，遗憾的是，卡夫卡从他的小说中彻底隐匿了。探析小说如同网上聊天一样，我们不可能从一个人的言辞上就看到对方的真性情。对方可以给甲一个活泼的印象，也可以给乙一个温婉的印象，这只是文字表达上的差异。而小说未必是我们在说的或者想说的言语与故事，它应该高于创作者本身，它是一种艺术。福楼拜说，小说家的任务就是力求从作品后面消失。依此推出，如果一个小说家企图成为公众人物，受害的终归是他的作品——事实往往与之相去甚远，我们今日的小说家，过多的或者不可避免的严重暴光了。

　　

　　四、存在的勘探者

　　“作为小说本体存在”的说法并非无法成立，因为“纯粹”的小说确实存在，像卡夫卡的《地洞》。可是，我们也应该意识到，除了卡夫卡，还有谁能将小说写得这般纯粹？世界上许多人都在写小说，但能够将小说写到一种无人企及的地步的人，惟有卡夫卡一人。

　　小说家是“存在的勘探者”，而小说的使命就是通过想像的人物对存在进行深思，揭示存在不为人知的方面，卡夫卡的小说正是在探究存在之谜，他以深邃的寓意体现了人类的某种常常被遗忘的存在状态。

　　也就是说，纯粹的创作以及惊人的预言维度让卡夫卡在写作中发现的都是人类的“存在的不幸”，他甚至清楚自己在现实中的命运：“我只能挨饿，我没有别的办法。”不回避自己的命运，而是耗尽生命的能量来为存在寻找答案，他这样形容自己的处境：“和每日世界直接的联系剥夺了我看待事物一种广阔的眼光，好像我站在一个深谷的底部，并且头朝下。”

　　“头朝下”成为了一种反叛，它是从文学外走来的，写人变成甲虫，写人与城堡的关系，写艺术家的饥饿表演，选择这些“头朝下”的方式，所以卡夫卡从另一个角度看见了别人没有看见的人性景观，所以他无论在叙述方式还是精神体验上，彻底从反叛传统的文学格局中开始出逃。

　　卡夫卡是个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天才，也是20世纪的精神先驱，他的存在，他的写作，为后来者划定了希望和绝望的精神限度，至今无人能够超越这个限度。

　　从《变形记》到《城堡》，我在反复揣摩他的作品之后，发现他在尼采、庄周、芝诺、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人之外，抓住了文学与人性的锋芒，卡夫卡的写作也证实了一点——技巧永远不是小说的全部，通向小说之路需要的不仅仅是才华、学识，而且需要真诚的态度，以及还原与呈现真实的勇气与能力。

　　那么，不禁要问，怎样还原与呈现真实？

　　许多时候我们都在疑惑，为什么有的小说家生活经验非常丰富，可是小说却写得十分贫乏？他们为什么不把自己的丰富人生写成优秀的小说？也有些作者，他们一生过得极其平淡，譬如卡夫卡、福克纳，他们从小在一个小地方生活，没离开过，可是他们写出了那么多优秀的甚至伟大的作品；还有普鲁斯特，他几乎一生都躺在床上，可他写出了皇皇巨著《追忆似水年华》。

　　还有张爱玲、博尔赫斯，他们都是属于那种生活经验比较匮乏，心理经验却异常强大的作家，由此可见心理经验是极为重要的，而这种经验与生活经验不一定成正比，并非说某个作家经历丰富了，他的心理经验就丰富了。

　　在今天这个越来越肤浅的时代，卡夫卡已经成为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许多人只是远远见到他阴郁的身影就立马绕道而行，惟有自觉的“存在的勘探者”才愿意停留在他面前。

　　我们必须清楚，写小说是一门手艺活，小说是作者内心深处一个隐秘的独立的精神世界，这个世界与我们居住的现实世界截然不同，它没有恢弘的或者实用的价值，我们去建设它，完全不是为了使用的目的，而是一种感情，一种使命。遗憾的是，哀叹声此起彼伏的现代社会，大师没有了，即使有了天才，也只是惊鸿一暼，抑或是雪泥鸿爪。眼前都是文学的喧嚣、批评的歧途、市场的纷乱，小说家太容易迷失自己，即使生活经验饱满了，心理经验却是非常薄弱，支撑创作的感情或使命逐渐淡化了。

作者: 戒恋人 时间: 2006-6-15 07:12
怎么说呢，如果说将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卡夫卡进行比较的话，我的意思是从心理学上来比较，刚好代表了心理学的两个发展阶段——一个是尚未脱开哲学这个母体的胚胎，一个是独立自主准备成人了！我个人认为像小卡和老陀这样的作家作品，渗透了太多的欧洲社会学研究内容的成分，解读他们的作品是需要一些宗教，心理学，哲学的认知的，尤其是心理学，大家会从血液的流通路线和神经的精密解剖上体会到心理情绪波动的函数点和大脑思维跳动的区间——这些快感的！呵呵！

就像人家说的，如果有了快感，那就喊吧！

作者: kenshin 时间: 2006-6-15 19:33
尼采说：“只有经历过地狱磨难的人，才有建造天堂的力量。”
我很认同，所以说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卡夫卡是接近天堂的人啊。

作者: H.James 时间: 2006-7-19 09:28
社会学的认知..
心理学会带来快感?我要疯掉

作者: kenshin 时间: 2006-7-28 21:48
呵呵
不是你
是已经疯掉的人啦

欢迎光临芦笛外国文学论坛 (http://www.reeds.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