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守法度的良民自然满口道德,在那些充满热情的人们眼里,他们以陈腐、卑微、令人作呕的方式恪守着他们的道德。所以,就是为了唱对台戏,也得宣传不道德,至少也得宣传一下慷慨而高尚的超道德。不过,这些想法还没有形成系统。完全是出于这样的目的,1835年,一本生气勃发的书出版了。这是本小说,书名叫《莫班小姐》(Mademoiselle de Maupin),它是一位胆大包天的年轻人写的。这个青年生在比利牛斯的塔布,名叫提奥菲尔·戈蒂埃提奥菲尔·戈蒂埃(Théophile Gautier,1811~1872),法国小说家。。
经济规律的作用会使人向往虚无缥缈的理想国度。画家、作家、音乐家在社会里不再各得其所了,因为没有一个现存阶级对这些人的作品感到有任何需要,他们也不把这些作品看成和自己利益一致的东西。波希米亚人是一群无政府主义者,他们不得不精打细算,过着没有工资,或是没有固定收入的日子,因此,对这种生活就非抱着无所谓和超然的态度不可了。波希米亚人的对头是资产阶级,这不仅因为资产者生性狡诈,贪得无厌,心灵与外表都丑恶异常,正像伟大的杜米埃杜米埃(HonorDangerCode; Daumier,1808~1879),法国著名政治讽刺画家。为《喧嚣》(Le Charivari)《喧嚣》,法国讽刺性漫画刊物,创办于1832年。杂志所作的石版画里描绘的那样,更主要的原因是,资产者排斥艺术,排斥艺术家,认为他们起不了能为资产者所理解的功利作用。而对艺术家来说,这种超然物外的态度倒使自己摆脱了对社会的义务。他不把法律放在心上,对房东随随便便,用嬉笑揶揄作为防身武器。大革命和第一帝国以后,法国人的性格似乎分裂成了两部分:法国人传统的热情、喜欢玩笑的活泼精神,现在成了波希米亚人的财富,这跟非利士人非利士人,泛指注重实惠的市侩。板着的面孔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他们不苟言笑,掌握着土地,手里攥着钱袋子。
在亨利DangerCode;莫尔热亨利DangerCode;莫尔热(Henri Murger,1822~1861),法国小说家。看来,情形就是这样。他是法律书记员,喜欢文学,也喜欢拉丁区拉丁区,巴黎艺术家集中居住的地区,在塞纳河左岸。逍遥自在的生活。他那本著名的《波希米亚人生活场景》(ScDangerCode;nes de la Vie de BohDangerCode;me)就记述了拉丁区大学生的生活,描写了1845年间艺术家对抗社会上其他人的密谋如何有了发展。继怨愤和绝望而来的,是比较乐天、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情绪。莫尔热是资产者的叛逆,他表达了感情的纷乱,甚至表达了某种英雄气概。最缺乏艺术感染力的艺术家依然是英雄,而最受人赞赏的银行家如果不是流氓,至少也是白痴。缺乏感染力本身就具有一种魅力。在小说里,音乐家萧纳尔创作交响曲《抑郁对艺术的影响》(他当然没有完成这部作品),在钢琴上不断地敲出支离破碎的音符,以求达到象征失败的效果;鲁道夫的诗和玛采罗构思的杰作《渡红海》,在精神上都是相通的,它们的魅力都在于以假当真。这个圈子里的巴黎女工变幻成为优雅的艺术侍女。莫尔热笔下的主人公想吃东西的时候,就会得到一顿晚餐,这是跟摩玛斯咖啡店老板玩了点鬼花样才弄来的。当波希米亚人想方设法弄东西吃的时候,生活的一切困难就全都一了百了了。他们不相信明天。他们都是极其实际的滑稽家。他们嘲笑的对象,当然是那帮一本正经的体面人士。同时还应当指出:他们的贫困加上(可能具备的)才能,使他们形成了一个高人一等的种姓等级。
这种情绪在艺术家们的聚会中发展着,在两个引人注目的人物的交往中,这种情绪被明确了。这两位名人,一个是年长些的《莫班小姐》的作者,另一个是年轻些的诗人夏尔DangerCode;波德莱尔夏尔DangerCode;波德莱尔(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1821~1867),法国著名诗人、作家、翻译家。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02
第一部分
弥漫欧洲的思潮(4)
爱伦DangerCode;坡的《厄舍府的倒塌》(Fall of the House of Usher)是篇情境怪异的短篇小说,其中的罗德立克DangerCode;厄舍对书籍、香气、醇酒的鉴赏力与众颠倒,这种鉴赏趣味反映了作者在那些反常的、非自然的事物上所发现的价值。波德莱尔认为,这跟自己对艺术价值冷静深刻的鉴赏毫无二致。所以,在生活的泥沼流沙中闯出一条艰难的道路来获得细腻的感受,其方式就像一种责任般地摆在他眼前了。艺术家运用这种方式,就可以体现出自己表达方式的精微本质,从朴素的动机深入到人们所谓的“罪恶”之中,全身心地倾注在他的艺术上了。难道德拉克洛瓦没感到苦难也在熠熠发光吗?难道他的绘画不是一首从惨烈屠戮、凶残野蛮的场面中提炼出来的宏伟而充满同情的赞美诗吗?这个揭示美的过程能进一步达到更奇特的结果。粗俗邪恶的事物也好,野蛮残暴的事物也罢,都可以用来转化为美,为了这个目的,不管采取什么方式都是天经地义的。主动去做罪孽的必然殉葬品,这种选择甚至可以与宗教殉道相媲美;探索罪恶的行为也包含着圣徒般的勇气;就是向宗教戒律挑战也是在含蓄地表现着一种宗教般的信仰。
这种种奇思异想在夏尔DangerCode;波德莱尔漂亮的前额里旋转着。尽管他在两个人中比较年轻,却能够强烈地影响戈蒂埃。戈蒂埃不像波德莱尔那么深刻,也不像他那么内向。但是,两个人的友谊使戈蒂埃获得了波德莱尔的几分精确细腻,同时后者也从前者身上获得了几分大胆鲁莽。他们把艺术家唯我独尊的地位和艺术家与中产阶级世界的分离凝聚成了一个结晶。戈蒂埃,这个擅长提出口号的人,把这个思想归结为一句话:“L′Art Pour l′Art”,用英语说就是“Art for Art’s sake”(“为艺术而艺术”)。
“L′Art Pour l′Art”这句话除了本身的意义以外,就连声音都清晰响亮——在沙场上,这种声音能激励意志薄弱的人;在英勇的进军中,它会使剽悍的骑兵奋勇冲杀。正是这个无心地即兴创造出来的总体思想,才使法国人鼓起了勇气,去建功立业,创造美的作品。“为艺术而艺术”的含义是:道德的目的、深刻的思想、审慎精密的思考,创造精神的这些陈腐体面的外部标志全都与自由的创作实践毫不相干,实际上,它们绝对会妨害创作精神。戈蒂埃在《莫班小姐》里表达的是这种思想,波德莱尔从爱伦DangerCode;坡那里学到的也正是这种思想。
戈蒂埃曾经说自己是“un homme pour qui le monde extDangerCode;rieur existe”(“只有可见世界才对他存在的人”)。这句话一经他那件红背心的强调,效果就越发强烈了。
德DangerCode;昆西德DangerCode;昆西(Thomas De Quincey,1785~1859),英国散文作家。放纵的幽默第一次把理论家们的严肃论争变成了创造性的叙述。德DangerCode;昆西和柯勒律治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1772~1834),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对德国哲学家的论争十分熟悉。按照哲学家的观点,艺术与道德判然有别,那么沿着这条自由之路走下去会看到什么结果呢?就拿谋杀来说吧,“它照样可以像德国人说的那样,以审美的态度去看待——就是说,可以把谋杀跟优雅的趣味联系起来”。结果就出现了《谋杀作为一门艺术》(Murder considered as one of the Fine Arts)(1839年)这篇著名的文章。这是个幽默的联想,而且多少有点病态,尽管可以颇为公正地说:在德DangerCode;昆西的头脑里,病态与艺术是互相联系的,他文章中的遐思奇想产生于对鸦片刺激的耽迷。(他的朋友柯勒律治的诗也是这样产生的。)德DangerCode;昆西也是波德莱尔所崇拜的一个偶像,这一点也耐人寻味。
摆在法国人面前的工作,只剩把这种科学剧痛、这种苦心孤诣的诠释之苦变成更明晰、更富于成果的东西了。德国哲学家呕心沥血的工作是哲学上的苦苦追索,而法国人则像德DangerCode;昆西一样,与其说像学者,不如说更像艺术家。法国人把一条经典原则浪漫化了。对他们来说,一个理论就是一种灵感,其唯一价值就在于激发艺术作品的产生。
与思想无关的章句之美,人们后来普遍追求和仿效的宝石般的特质,这正是戈蒂埃的诗集《珐琅与玉雕》(Emaux et CamDangerCode;es)(1852年)的主题。作者说,诗集的名称“珐琅与玉雕”“体现了在形式的有限范围内处理小题材的目的,这些小题材犹如闪耀着珐琅般的炫目光亮的金子、黄铜的表面;要不就像用砂轮为一小块玛瑙、红玉髓或缟玛瑙抛光”。戈蒂埃在从事写作之前是个画家,所以很容易认为:文学中运用辞藻的步骤,也像画家、雕塑家、雕刻家运用颜料、大理石或塑形金属一样。一块珍奇石头的名称,比如绿玉或绿玉髓,也正像调色板上丰富的颜料一样,是语言马赛克马赛克(mosaic),一种小型瓷砖。上能感觉到的一小块美丽色片,而词的意义比起词的声音所唤起的印象来,则是次要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见解可以称为一种严苛的专业化教条,至少是一种特殊化。它给艺术家下的定义就是这样。它把艺术家从伟人和富于创造力的人当中突显出来(即使后者并不一定是成就卓著的人)。所以,巴尔扎克尽管才华横溢,但仍旧算不上这个严格意义上的“艺术家”,因为他对形式和文体风格缺乏先于一切的激情。这个见解也有叫人不愉快的一面。德DangerCode;昆西突发奇想,甚至也许是复归到了某种荒唐的程度,他指出了摆脱纯审美法则之外其他考虑的束缚将会达到的种种不良可能。柏拉图本人并没有走得这么远。甚至即使他已经把艺术从实用事物中分离了出来,他强烈的政治感也使他否定了在最高意义上是无用的东西。古希腊的传统规则里并不包括模仿丑恶,但是19世纪社会弊端毕现,自身就和完美的理想相去千里。在这样的社会中,必然需要说出谁都不敢宣之于口的话来逃避理想主义,也必然需要抓住那甚至是在丑恶伪装下的真实,而且,尽管产品和艺术不是一回事——就连艺术家在自己的生产中(如果需要)也必须经受这些体验,它们可以创造预期的思想状态。对感觉的这番探索会把人们引向哪里,谁也不知道。这番探索把波德莱尔引向了放纵。他的行为轻慢而耿介,把自己令人羡慕的品质用在了做“恶魔派”上面。他是个孝子,忠实的朋友,一位认真而富于同情心的评论家,现在他却在极力地堕落。为了摆脱“道德说教”,他去奉行邪恶,也就是说,他为了感觉而追求感觉,不过他内心深处却极为严肃,从来不让“幽默感”这类中产阶级趣味来捣乱。一团青雾犹如一朵凋零的玫瑰,飘在彼摩当大楼的细木工家具上空,这座想像中王国的王子宫殿变成了大烟馆似的地方。在撩人感官的黑种女人和性变态里,他找到了鸦片这种噬血的毒蝙蝠,从中得到的灵感比从理想美中得到的更多。他对自己的健康和命运探索的结果,就是他1857年写的著名的《恶之花》(Les Fleurs du Mal)。
这些岛国运动员一共四个,他们的头儿是乔治DangerCode;路易斯DangerCode;帕梅拉DangerCode;布松DangerCode;杜DangerCode;摩里埃乔治DangerCode;路易斯DangerCode;帕梅拉DangerCode;布松DangerCode;杜DangerCode;摩里埃(George Louis Palmella Busson du Maurier,1834~1896),英国小说家、画家。,未来《喷趣》杂志(Punch)《喷趣》杂志,英国一本滑稽图画文字周刊,1841年创刊于伦敦。的插图画家,《软帽子》(Trilby)的作者。他祖先是法国人,祖父一辈是法国大革命时期来英国的移民。不过,杜DangerCode;摩里埃已经变得比英国人还英国人了。他小时候在帕西附近一所走读小学上学。在这个学校里,他领教了对法国小学生和他们的做派的极度鄙夷。他的理想是英国的行为做派——Le vrai chic anglais(真正高雅的英国派头)。他从伦敦带回风行一时的诺亚方舟式外套,想给住在拉丁区的人留下个印象。他在伦敦牛津学院学过分析化学。他个头不高,感情活跃,眼睛不大,喜欢音乐和绘画,也崇拜英国的伟人。他嘴里时时情不自禁地冒出几句法国歌,还带着欢快古怪的副歌,他还时常由一位希腊音乐家索弟里陪着,在租来的钢琴上弹点心爱的谣曲,比如《四个子儿一杯的葡萄酒》(Le vin DangerCode; Quatre Sous):
上午的作业完成以后——夏天,这一般是从6点到11点——学生们便分散活动,或是画画,或是去玩,一切听便。这些人往往是商人或小康农民的子弟。家里疑虑重重地同意后代去学门手艺,但社会格局里显然没有这门手艺的位置,所以这些可怜的少年只能去干点可以饣胡口的活。他们可以给教堂画点粗制滥造的壁画,挣些微薄的收入,而不再靠家里养活。波拿巴路和圣父路上有些店铺,里头出售连同构图要求一起的画布,是为十字架车站准备的。30英尺左右的画布要涂上油画色,可以给饥肠辘辘的画家7法郎报酬,这是每张画的标准价码。
不过,这种收入微薄的苦差事是给那些一贫如洗的人干的,英国人还没穷到这步田地。他们可以随意行事——拳击、在绳子上悠来荡去,要不就来点其他消遣。吃饭的时候,他们那套岛国的偏见还是非常强烈。他们亲自动手做杂碎,喝瓶装啤酒和杜松子酒。他们到街上吃饭,选择的是皇家大街上的一家小馆子。这家饭馆常有来来往往的人光顾,在这儿能吃到炸牛排和烧羊肉。疯狂的英国人吃的圣诞节晚餐是“Gigot Bouilli——Dieu de Dieu”(“白煮羊后腿——美味中的美味”)。看门的说:“去吃那样一道菜的准是英国人。”
有位女模特把一种母老虎式的爱情倾注在惠斯勒身上,这番激情热烈得使她把惠斯勒的画撕了个一干二净,此人就是爱露瓦丝。这姑娘身形纤巧,脸色灰黄,随身挎着个篮子,里边是钩针织品,外加一本缪塞缪塞(Alfred de Musset,1810~1857),法国浪漫主义作家。诗集。她嘴里还经常唱着一支动听的歌,唱的是画家们热爱的艺术的生活方式:
惠斯勒的看法也同样使人难以理解。他认为,这些人虽有炒杂碎、白煮羊肉和进口啤酒,但却错过了巴黎的许多乐趣。惠斯勒喜欢在拉鲁耶特饭馆按照有教养的法国人的方式吃饭。在这家饭馆里,你能得到一瓶勃艮第勃艮第(Burgundy),指法国法国东南部勃艮第地区出产的葡萄酒。,正对美食家胃口,索价一法郎。在格莱尔画室画画,做做体育锻炼,这些固然值得夸耀,但是,学习的真谛是睁开自己的眼睛,打开自己的耳朵,运用自己的脑子。格莱尔教给你在调色板上调颜料,不必进一步混合或改动就能直接用到画布上去。到现在为止,这一切都还算不坏,但你所需要的不止这些,你需要接触一个库尔贝库尔贝(Gustave Courbet,1819~1877),法国著名写实主义画家。那样的人来振奋自己,库尔贝已经抛弃了旧时代绘画的全部特点,创作了一些令人耳目一新的、真正的作品,当这位气概非凡的革新天才说“Il a du talent,le petit Whistler”(“这个小个子惠斯勒很有才气”)这句话的时候,他决不是在信口开河。去结识一个诗人夏尔DangerCode;波德莱尔那样的人,就是去获取对艺术的新理解,去获取独具一格的创造性观念,这些独具一格的、创造性的事情才刚刚开始。有个叫勒柯克DangerCode;德DangerCode;布瓦斯波德朗的人,他对训练视觉记忆有些非常有趣的见解。你在这些人的圈子里可以讨论这些来自远东的惊人艺术。这些远东艺术是个崭新发现,几乎像发现美洲一样令人激动不已。跟这样的人打交道,犹如在吸吮巴黎的精神。惠斯勒想,为了这个,花上大量的时间,从事乏味单调的劳作,全都是值得的,这恰恰是他那些态度冷漠的英国相识所错过的东西。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04
第二部分
亚瑟王宫廷中的康涅狄格州美国佬(1)
惠斯勒带着产生于拉丁区的那股乐天的自信劲儿来到了英国,还带来几个“无衬衫帮”的朋友。他们的名字是方丹拉图尔方丹拉图尔(Ignace Henri Jean ThDangerCode;odore FantinLatour,1836~1904),法国画家。和勒格罗勒格罗(Alphonse Legro,1837~1911),法国画家、雕刻家。。假如能叫他们波希米亚人的话,那么他们跟惠斯勒到英国来就是缘自必然,而非由于挑选。在他俩的贫困生活中,没有350美元年金撑腰的那缕光明。这两个人穷相可掬,不能自拔。
伊格纳斯DangerCode;亨利DangerCode;让DangerCode;提奥多尔DangerCode;方丹拉图尔是个消瘦、寒碜的小伙子,长着一对斯拉夫人式的、瘦瘦的高颧骨。惠斯勒头一次在罗浮宫碰到他的时候,他正发狠似的临摹着委罗内塞委罗内塞(Paolo Veronese,1528~1588),意大利文艺复兴后期威尼斯画派画家,以反映世俗享乐情调的宴会场面著称,《迦拿的婚宴》(Marriage at Cana)即其中之一。的《迦拿的婚宴》。他母亲是俄国人,父亲是半个法国人,半个意大利人。他父亲是从格勒诺布尔格勒诺布尔(Grenoble),法国东南部的一个城市。来巴黎谋生的。惠斯勒和方丹拉图尔聊了起来,后来他们经常在莫里哀咖啡馆会面,因为这儿是艺术家们聚会的地方。以后他们成了挚友。
1862年,有位德斯瓦耶夫人在里沃黎路上开了个商店,经营东方艺术品。不论画家还是文人都经常光顾那里。只剩5年阳寿的波德莱尔来过这个店;艺术家龚古尔兄弟龚古尔兄弟,指法国自然主义小说家埃德蒙DangerCode;德DangerCode;龚古尔(Edmond de Goncourt, 1822~1896)和朱尔DangerCode;德DangerCode;龚古尔(Jules de Goncourt,1830~1870)。也来过,他们用文字表达了自己过分激烈的情感,在日本艺术中发现的细腻优雅和在法国18世纪艺术中的相同;还有画家马奈马奈(Edouard Manet ,1832~1883),法国印象主义画家。,当时他30岁,英俊文雅;去商店的人里,还有惠斯勒和方丹拉图尔。这种经历对惠斯勒非同寻常,他发现自己终于置身于事情的中心了。在新近发现的艺术里,包藏着他所缺少的奥秘,他对这种奥秘的知识今后将使他出类拔萃。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05
第二部分
亚瑟王宫廷中的康涅狄格州美国佬(4)
大约就在这个时期,惠斯勒还是通过方丹拉图尔的介绍,在巴黎结识了诗人阿尔杰农DangerCode;查尔斯DangerCode;史文朋阿尔杰农DangerCode;查尔斯DangerCode;史文朋(Algernon Charles Swinburne,1837~1909),英国诗人。。这位非凡的年轻人头发红得惊人,浅绿色的眼睛,面庞白皙,下巴向里收得很厉害,肩膀猛地斜下去。他和惠斯勒同岁。尽管他的外表与众迥异,惠斯勒还是发现他是个能够合得来的人,是个在一定程度上用自己的见解发表看法的英国人。其中有一个原因是这位红头发的小个子诗人也热爱法国。
据推断,史文朋与法国的联系开始于他在伊顿公学得到的一份奖品——一本维克多DangerCode;雨果的《巴黎圣母院》,这本书装帧华美,插图是托尼DangerCode;约阿诺特画的。不过有一点是实实在在的,那就是史文朋十分崇拜雨果。连同这种崇拜,他还接受了共和主义者的好恶,这种思想感情使他强烈憎恶拿破仑三世,他常挖苦地称拿破仑三世是“Beauharnais”Beauharnais,这是一个自造的法语字,拆开后可以理解为“中看不中用的军人”。,要不干脆就叫他“狗杂种波拿巴”。史文朋深信自己是半个法国人。他热情支持法国的新派小说家,他在这些人身上看到了自己对传统的反叛。他读过波德莱尔的《恶之花》1861年修订版,并且给作者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可是过了好长时间以后作者才回信说,他没料到一位英国作家竟然会那么热烈地赞同法国人对美的见解(je n′aurais jamais cru qu′un littDangerCode;rateur anglais pt si bien pDangerCode;nDangerCode;trer la beautDangerCode; franaise,les intentions de la prosodie franaise法文:我从来不知道一位英国文人对法国的美、对法国诗韵的意蕴竟然会如此心领神会。)。“为艺术而艺术”的福音强烈地吸引着史文朋。他说:“如果哪个读者会从什么诗里提炼出什么积极的精神良药——如果他领略十四行诗就像吞食道德箴训——那么,提供这些智慧药剂的诗人显然是个恶劣的艺术家。”他还赞扬波德莱尔先生见解超群,因为他“胆敢公然宣告:诗歌艺术和训诫教化毫不相干”。
惠斯勒认为,这一切(或是为人所知的一切)都说得不错。谁也不会说他是个文学研究者,也不会说他是位饱读之士。其实他一想到作家就觉得有些嫉恨。波德莱尔曾经在《林阴道》杂志上发表过一篇文章,评论泰晤士河版画,见解独到。惠斯勒在评论这篇文章的时候曾经不知不觉流露了他对作家的妒意。波德莱尔对这些作品说过这样一句话:“PoDangerCode;sie profonde et compliquDangerCode;e d’une vaste capitale.”(“一座巨大城市的诗意的表现。”)惠斯勒认为:这一切都说得不错,只是离题了。他不无醋意地说:在伦敦,人们的文章写得更好。这种醋劲儿以后还要不断增长。然而,波德莱尔毕竟是位艺术家,这是不可否认的。史文朋的种种长处得到惠斯勒的赞赏,于是,两人的结识产生了一个结果:他们回到伦敦,史文朋把惠斯勒介绍给了但丁DangerCode;迦百列DangerCode;罗赛蒂但丁DangerCode;迦百列DangerCode;罗赛蒂(Dante Gabriel Rossetti,1828~1882),英国拉斐尔前派画家、诗人。。
罗赛蒂也一样,他除了把惠斯勒的热情仅仅当作热情之外,并没怎么认真对待。在他看来,巴黎是另一个世界,半点魅力也没有。惠斯勒把他介绍给方丹拉图尔,满以为罗赛蒂对法国艺术和他所属于的那个圈子会跟自己一样推崇。他错了。罗赛蒂确实对方丹表示过一些亲切态度,而方丹则感激不尽,想把罗赛蒂拉进一个人数众多的肖像画团体“德拉克洛瓦崇拜会”。通过画布联系朋友,这是方丹报答朋友的习惯,但是对罗赛蒂来说,这种邀请却叫他为难,因为他对于表现对德拉克洛瓦的崇拜并没有什么特殊愿望,他对方丹的能力也评价不高。结果罗赛蒂连坐都没坐。不用说,惠斯勒倒是坐了下来。这个举动表示他加入了“运动”。在一张著名的群像上,惠斯勒占了个最主要的位置,四周是一群留胡子的人,波德莱尔坐在外圈的边上,多少有几分不自在。在罗赛蒂眼里,这幅群像的效果跟“一大堆潦草的胡涂乱抹,正如这个肉感画派的其他作品”的效果毫无二致。罗赛蒂对落选沙龙展出的马奈那幅《草地上的午餐》(DDangerCode;jeuner sur l′Herbe)痛加批评,其激烈程度一反他平时的温和性格,他说这幅画是“地地道道的堕落与倒退”。这次画展上还展出了惠斯勒的《白衣女郎》。
所以,在种种艺术问题上,罗赛蒂和惠斯勒都同意各执己见。不过在其他方面他们还有相近之处,因为罗赛蒂喜欢有趣的事情,而惠斯勒伶牙俐齿,充满无限活力,这无疑很有意思。在巴黎,惠斯勒曾经把他那位令人尊敬的姐夫哈顿从一扇厚玻璃窗里推了出去,罗赛蒂就在一首打油诗里热情地记下了惠斯勒的好斗精神:
惠斯勒画家好打架,活像他那把猪鬃刷;一管铅白,推人家的脑袋,叫他的大名响在外。
罗赛蒂的生活方式毕竟仍是波希米亚式的,尽管不是法国那种。他认为,这种生活的真谛是自由自在。维多利亚时代中期的礼法叫他厌恶。他对那个中产阶级的哈顿正日渐疏远。分歧的另外一个起因是由于惠斯勒那个女模特。她是个爱尔兰姑娘,长着一头美丽的金红色头发,名叫乔安娜DangerCode;海弗南——她父亲把惠斯勒称为“我的女婿”。在巴黎,她使库尔贝赞赏不已,为她画了一幅肖像,题名为《美丽的爱尔兰姑娘》(La Belle Irlandaise)。在伦敦,她是惠斯勒忠心耿耿的奴隶。惠斯勒到瓦平瓦平(Wapping),伦敦东区泰晤士河畔的一个工业区。画风景,她也一块儿去。她是惠斯勒的模特,也是他与收藏家们联络的信使,并且是惠斯勒在柴尔西柴尔西(Chelsea),伦敦西部街区,在泰晤士河北岸,自18世纪以来为作家、艺术家聚居地。林德赛大街住宅的女主人。他们请哈顿到那儿做客,哈顿接受了邀请,但提出一个条件:乔(乔安娜的昵称)不能露面。于是惠斯勒和哈顿就恶言相向了。在斯洛恩大街,哈顿大骂惠斯勒道德败坏,从楼顶的画室一直追到大门口。惠斯勒站在大门口才想起自己的帽子还落在画室里。“咱们还得重新来一遍”,他咕哝了一声。
史文朋给人留下一种奇特的印象:他就像个顽童,故意想让人们见识一下他究竟能淘气到什么程度,而不是像有人说的那样,一味作奸犯科,身体力行从书里学来的浪子哲学。像山特侯爵山特侯爵(Marquis de Sade,1740~1814),法国小说、戏剧作家,作品大多描写性变态。那样叫人唾骂,举起小拳头,穷尽所有的粗话,全力以赴地反抗中产阶级迂腐乏味的文雅道德,这么干实在是其乐无穷。波德莱尔,他崇拜的波德莱尔已经这样干了。
霍维尔更是为史文朋呐喊助威。对赫赫有名的朋友们的短处和无法无天的行为,霍维尔一向怀着浓厚的兴趣。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起的作用正如埃德蒙DangerCode;戈斯爵士埃德蒙DangerCode;戈斯爵士(Edmond Gosse,1849~1928),英国诗人、批评家。说的那样:“阿提库斯的一切都启发了西塞罗。”阿提库斯(Titus Pomponius Atticus,公元前109~前32),古罗马学者、语言大师、出版人、艺术保护人,西塞罗的朋友。他见解高雅,有时连西塞罗也自愧不如。其作品今已不传。尽管这种比较对古罗马文学界来说有失公正。史文朋顽童式的放荡,他渴望在写作中“尽量破坏传统,尽量惹人讨厌”,这些都使他做出不少被传为趣闻的荒唐事。后来,史文朋说过一句有代表性的话,抱怨霍维尔的行为,说他“为取悦一帮素不相识的家伙,就给他们讲我的放荡行为,编出点虚构的桃色新闻,就像真发生在想像的妓院里似的。霍维尔这么做已经习惯了”。尽管如此,霍维尔还是给过史文朋多少算是雪中送炭的帮助。本想出版史文朋的诗集《诗歌与谣曲》(Poems and Ballads)的摩克森爱德华DangerCode;摩克森(Edward Moxon,1801~1858),英国出版商。出版社被这本书激起的风暴吓坏了,不敢再印它,这时正是霍维尔以代理人的身份把诗集交给了一个专门喜欢出版“珍本”的出版商约翰DangerCode;凯姆登DangerCode;霍顿约翰DangerCode;凯姆登DangerCode;霍顿(John Camden Hotten,1832~1873),英国出版商。。
但是,据说《泰晤士报》正准备组织一场猛烈的反击。《星期六评论》暴跳如雷,心惊胆战,说人们现在正“身陷烈火、毒蛇、醇酒、灰烬、污血、泡沫和无数恐怖事物之中”。摩克森出版社的伯特莱姆DangerCode;佩恩向这场风暴低了头,取消了诗集的出版。这样一来,“我的朋友霍维尔先生”作为代理人,把诗集交给了约翰DangerCode;凯姆登DangerCode;霍顿,他是《权柄史》的出版人。霍顿出版了威廉DangerCode;迈克尔DangerCode;罗赛蒂威廉DangerCode;迈克尔DangerCode;罗赛蒂(William Michael Rossetti,1829~1919),但丁DangerCode;迦百列DangerCode;罗赛蒂的弟弟。的一本为《诗歌与谣曲》辩护的小册子。这本小册子是作者自告奋勇地撰写的。后来,史文朋亲自写了一篇文章进行辩护,再一次指出:“英国将会再度出现这样的诗歌流派,其发展过程也会像以往英国出现过两次的诗歌流派,也会像法国目前出现的情况一样。到那个时候,各类艺术所有更高级的形式都将被包括在一个具有更强有力的风格、更为宽泛的领域中。如果这样的一天终于来临,或者说终于重返英国,那么,人们将会再次想到:成熟艺术的职能并非来自修道院的回廊或是伊斯兰的后宫。人们将会再度承认:一切事物的外在形式都无比美丽,从中可以产生优秀的作品。”
不幸,这些申辩没有奏效。英国的非利士人也许暗暗接受了别人的劝诫,表示愿意到法国去寻求文化。实际上,马泰DangerCode;安诺德马泰DangerCode;安诺德(Matthew Arnold,1822~1888),英国诗人、文艺批评家。就曾经这样劝告过英国的非利士人。但是,当这种文化当真出现在面前,其中又缺少严谨的道德观念时,英国的非利士人就不那么赞同了,其结果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1871年,罗伯特DangerCode;布卡南罗伯特DangerCode;布卡南(Robert Williams Buchanan,1841~1901),英国小说家、诗人。在《当代评论》上对“肉感诗派”发起一场著名的攻击,这场战斗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长期混战把史文朋那些拉斐尔前派的朋友也卷了进去,比如莫里斯和罗赛蒂。罗赛蒂成了这场笔墨官司的主要受害者,其实他跟这场论战几乎没有什么瓜葛。
他完全为内心生活而生存。对最简陋、最带苦行僧味儿的环境和陈设,他都一概处之泰然。他在布拉斯诺斯学院的那套房间窄小而简朴。印花棉布小窗帘,污迹斑斑的地板,上面铺着垫子和土耳其地毯,墙上有几张模仿米开朗琪罗、科累佐科累佐(Antonio Allegri da Correggio,1489~1534),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画家,善以明暗对照法作画。和安格尔作品的线刻画(这些简笔画本身就是对博大丰富的艺术的一种概括)。这一切都表明了佩特简朴甚至有些寒酸的生活方式。一尊赫拉克勒斯赫拉克勒斯(Hercules),古希腊神话中的大力士。雕像在这方斗室里显得有点不得其所,它包含着对力量的绝对抽象的赞美,这种力量正是它的主人所不具备的。佩特的一个崇拜者惊呼:“赫拉克勒斯、掷铁饼者、力士参孙力士参孙(Samson),《圣经》中的犹太古代领袖,以身强力壮著称。,此辈均为汝之上帝,呜呼,佩特。”室内唯一的装饰品是一碗干枯的玫瑰败叶,摆在桌子上。就连书籍也少得可怜,几个小书架上摆着一些杂乱的简装书和廉价版本。佩特如果想看书,就到包多尔图书馆去,要不就从朋友那里借。隔壁卧室前边是一条狭窄的过道,靠近一个又低又矮的哥特式门廊。卧室只有几英尺宽,实际上窄得连床头都不得不搭在墙的凸出部分上。
这是个关于理想美的观念,隐约朦胧,如同梦幻,但依然有种紧张感,也有种隐含的冷酷。一个寻求美的人应当“热切地精心培育他生活的一个目标”,这正是约翰DangerCode;约阿希姆DangerCode;温克尔曼约翰DangerCode;约阿希姆DangerCode;温克尔曼(Johann Joachim Winckelmann,1717~1768),德国考古学家和古文物收藏家,被认为是考古学之父,他是第一个把古代艺术当作历史来研究的人。的做法。对那位普鲁士考古学家来说,一种“宗教职业仅仅是某种文化的一个枝节”,这种文化中,道德本能像宗教本能、政治本能一样,都被美的本能吞没了,而且,经过剧烈的阵痛,已经产生了表达这个最高目标的句子。这个谨慎节制的人认为:有必要字字推敲;有必要删除动辄出现的粗鲁的、意义含混的性质形容词;有必要赋予句子一种能使主题格外生辉的“激情”,以致在他自己周围的事物中,一种简约质朴的风格自然会显示出来。据T.Wright的《瓦尔特DangerCode;佩特生平》第一卷记载,佩特于1867年1月读到了Otto Jahn写的《温克尔曼传》(1866),其中提到温克尔曼抛弃了数学、法律和宗教研究,而专心致力于研究艺术。他深受启发,并写文章加以评论,这里均是他文章中的观点。
这种对于形式的斯巴达式的关注,正是英国文学里的一种新东西。英国的作家们是为了表达某种思想、为了服务于某种道德目的才写作的,但是,佩特发表在《双周评论》上的一系列文章却并不为这种目的而作。这些文章在1873年结集出版,书名是《文艺复兴:艺术与诗的研究》(The Renaissance: Studies in Art and Poetry)。在不少人看来,这些文章的价值十分缥缈。玛克DangerCode;帕特森夫人认为,这些文章是“一株空中植物,不依赖滋养它的基本土壤——是感觉的一种革新,与现实的世界毫无联系”。罗斯金的著作是对生产的刺激,它们唤起当代人对过去的估价。佩特的文章则不是这样,它们对使艺术繁荣的社会种类并不关心,它们提出了一种观点,试图赋予辞藻某种微妙的感觉,表达“瞬间两种假设的永恒之间的尖锐对立”。佩特这些文章都是谈伟大艺术家的,尽管作者对视觉艺术一窍不通,尽管他对这些大艺术家作品技巧的评论可以说没什么价值。佩特追随歌德,探究艺术作品同它的创作者内在气质上的关系。从艺术中尽可能多地获取脉搏在佩特的文章中,“脉搏”是指在人生的有限时间内获得尽可能多的瞬间感官享受。,“让这种宝石般的强烈火焰一直燃烧”,这是“人生的成功”。
沃尔特DangerCode;佩特在19世纪70年代的影响足以让他成为人们嘲讽的对象了,这又反过来使他的影响更加扩大、更为深远。这种嘲讽被写在一本机智的书里,书名是《新理想国》(The New Republic),作者是W.H.麦洛克。这书是1877年出版的,里面通过一系列柏拉图式的谈话,向人们介绍了维多利亚时代的几位名人。这几个人物几乎没加什么修饰伪装,加上说话口气酷似本人,这使这本书嘲讽模仿的味道更浓了。奋发而务实的乔伊特以詹金森博士的面貌出现在书里;书中那位科学家斯托克斯先生实际上是托马斯DangerCode;亨利DangerCode;赫胥黎托马斯DangerCode;亨利DangerCode;赫胥黎(Thomas Henry Huxley,1825~1895),英国博物学家,著有《人在自然界中的地位》(Zoological Evidences as to Man’s Place in Nature)。;文人路克先生就是马泰DangerCode;安诺德,而赫伯特先生(全书中最糟糕的人物形象)则是约翰DangerCode;罗斯金。佩特在书里的名字是“玫瑰先生”(“Mr.Rose”),他被作者描写成一个“拉斐尔前派”,这一点很有意思。这种混合特征正好切合这个绰号的真正含义。在佩特身上,拉斐尔前派那种奋发振作的精神和忘我精神都少得可怜,作者对“玫瑰先生”的描写决不属于拉斐尔前派人物,恰恰相反,书里描写了一个自我中心主义者(egotist)的形象。他的态度深思熟虑,举止很有教养,如同摄政时代摄政时代,英国的1810~1820年间。的公子哥。他“总是压低嗓音说话。话题有两个,一个是自我放纵,另一个就是艺术”。他的话“就像没精打采的自言自语”,回响在餐桌上。他的见解和佩特十分接近,简直像在直接援引佩特的原话。“我宁可把生活看成一间书房,我们用装饰我们心爱的女人或心爱的青年的书房的办法来装饰它。”“玫瑰先生”问道:成功的生活是由什么构成的呢?“很简单,”他用佩特的口气回答说,“就是意识到生活中的细腻完美的能力。”无穷无尽的疑虑,这种挑战使他厌倦。他“从藏红花的颜色里,从一阕乐曲的律动中,或是从波堤切利波堤切利(Sandro Botticelli,1445~1510),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画家,代表作有《春》、《维纳斯的诞生》等。的一幅油画里得到了更深邃、更细腻的快乐”。《新理想国》的作者把“玫瑰先生”写得有点古怪,他对几本塑造奇特人物的书有种不正常的、天生的兴趣,其中还包括一本《罗马贵妇的宗教秘密》(Cultes Secrets des Dames Romaines),这本书锁在它主人书柜的抽屉里。书里有种隐约的暗示:“玫瑰先生”那种没精打采的热情和兴趣不仅有几分病态,而且甚至在道德上也有点令人怀疑。
佩特一如既往,还是我行我素,对书中这位拉斐尔前派的“玫瑰先生”,他不但不反感,反而十分欣赏。他说:“听人家叫我玫瑰先生,我很开心——玫瑰是众花之王嘛。”如果公众乐意的话,他们可以说佩特这是在“自我放纵”。有一次,佩特对人家加给他的一个称呼表示了温和的抗议,但是,这与其说是因为他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不如说是因为他喜欢咬文嚼字。他说:“我希望人们别叫我享乐主义者。对那帮不懂希腊文的人,这个词会产生错误的印象。”如果《新理想国》对佩特的描写有几分歪曲,那么在中上等级的人们心目中,这种歪曲反倒成功地为佩特描绘了一幅更有说服力的形象,其效果还远远不止于此——这本书就像任何一本讲述礼仪规范的书一样,明确地提供了“唯美主义”行为方式的一套基本准则。
服饰也受到了影响。拉斐尔前派画家很喜欢让笔下的伊索尔德伊索尔德(Iseult,又作Isolde),凯尔特族古代传说中的马克国王的王后,与骑士特里斯坦发生了恋情。1865年,瓦格纳曾根据这个传说写成三幕歌剧《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们和玛丽安娜玛丽安娜(Mariana),英国诗人丁尼生(Tennyson)同名长诗的女主人公。们披上中世纪的带褶长袍,这一派的作品里特有的服装衣饰都严格按照古典的样式。这一切都成了唯美主义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财富。杜DangerCode;摩里埃画的这个女人穿的正是这种服装,如同行云流水,直垂地面。
装饰也自然而然地运用到服装上了。假如演员(尤其女演员)想打动人心,舞台就必须布置得恰到好处。拉斐尔前派的影响再次提到了首位。威廉DangerCode;莫里斯正在制作家具、纺织品、壁纸,它们都依照中世纪的原则设计和构成。所以,你如果当时置身这场运动之中,你就会像杜DangerCode;摩里埃笔下这位夫人一样,坐在莫里斯式的椅子上,周围都是莫里斯装饰风格的华丽繁复的东西。然后怎么样呢?你们就尽情地推崇美吧!这场演出的主旋律就是推崇,至少中产阶级就是这样理解他们各位良师益友的谆谆忠告的。而推崇的首要对象就是来自东方的艺术,它既新鲜又奇特。看样子,美是跟白底蓝花的东方瓷瓶分不开的。惠斯勒从巴黎买古玩所激起的热情就通过这种方式在英国扎了根。19世纪70年代初,罗赛蒂因为氯醛的作用和精神紧张而垮了下来。他的收藏被别的收藏家分别买了下来。不太出名的诗人开始从“瓷器热”里汲取创作灵感了——1873年,安德鲁DangerCode;朗写出了《青瓷谣曲》(Ballades in Blue China);1877年,奥斯汀DangerCode;道布森写出了《瓷器的格言》(Proverbs in Porcelain)。1878年,亨利DangerCode;汤姆森爵士举办了个人收藏特别展览。屋子里的墙上、壁炉上的扇子上、没填满的墙角里摆放的竹制家具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日本图案。这些东西和平时那些庞大沉重的维多利亚家具奇特地混在一起。不过,对英国公众来说,与其说这是给人看的,不如说这是作为一种文化的象征加以膜拜的,它们是神秘主义的一种形式。“咱们配得上它吗?”一对年轻夫妇手拉手地站在刚买来的瓷瓶前面,一本正经地问道。
惠斯勒、杜DangerCode;摩里埃是19世纪50年代末去过的格莱尔画室里产生了几个印象主义者。1862年,这个画室的学生之间的友谊形成了一个联盟,它包括克洛德DangerCode;奥斯卡DangerCode;莫奈克洛德DangerCode;奥斯卡DangerCode;莫奈(Claude Oscar Monet,1840~1926),法国印象派代表画家。、阿尔弗雷德DangerCode;西斯莱阿尔弗雷德DangerCode;西斯莱(Alfred Sisley,1839~1899),印象派画家,生于法国的英国人。和彼埃尔DangerCode;奥古斯特DangerCode;雷诺阿彼埃尔DangerCode;奥古斯特DangerCode;雷诺阿(Pierre Auguste Renoir,1841~1919),法国印象派画家。。这三个人有的因为贫穷,有的因为机遇不佳,有的由于其他原因,都被浑身市侩气味的资产者视为旁支。艺术要摆脱社会意义,这已经被他们宣布为口头禅和准则了,这个特点在他们身上格外鲜明。他们对自己作品的严谨约束都是典型的法国式的,绘画的“情节性”完全被抛在了一边。对他们来说,只有可见的世界才存在,这跟戈蒂埃的观点一模一样。他们对“构图”不感兴趣,不管是旧式浪漫派构图,还是旧式古典派构图。他们爱画什么就画什么,看到是什么样子就画成什么样子。
莫奈生在巴黎,由于父亲在勒阿弗尔经商,所以青年时代的大部分岁月都是在那个港口度过的。有人怂恿莫奈跟本地的天才布丹布丹(EugDangerCode;ne Louis Boudin,1824~1898),法国风景画家。学习绘画。布丹是洪弗洛尔洪弗洛尔(Honfleur),法国一良港。本地人,血液里带着海水的咸味,所以,他画起航船和港湾风景来超群出众。莫奈打算学习艺术,这把他的父母吓了一跳。他们答应花钱免去莫奈的兵役,条件是要他放弃这个没出息的打算。莫奈拒绝了,于是跟着军团去了阿尔及尔。
他那幅著名的《草地上的午餐》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在这幅画上,一个年轻的女模特一丝不挂地坐在草地上,和几位盛装的先生在露天野餐,这些先生衣冠楚楚,甚至还穿着黑外套和灯笼裤。这幅作品在1863年Salon des RDangerCode;fusDangerCode;s(落选作品沙龙)展出——这次画展是拿破仑三世皇帝亲自提议举办的。
在有见地的人们眼中,被沙龙拒绝的作品居然成了一种褒扬证书,而落选作品沙龙居然成了使门楣生辉的荣耀,从19世纪艺术脱离社会的本质上说,这种现象实在发人深思。它表明,不仅一般门外汉不懂得优秀的绘画,就连官方的内行也一窍不通。惠斯勒心甘情愿地把被沙龙拒绝的名画《白衣女郎》(The White Girl)送去展览,以此来表明自己的身份。
伦敦是个奇特的城市,显然只有战争这种乖戾现象才会把他们带到这儿来。正如奥斯曼规划过的美丽的巴黎一样,伦敦与其说是一座城市,不如说是个有机生命的庞杂混合体——“是苦心经营的结晶”。1871年,在昔日庄严有序的古建筑四周,在雷恩雷恩(Sir Christopher Wren,1632~1723),英国建筑家,曾设计过50多座伦敦教堂,最著名的是圣保罗大教堂(1675~1710)。他的实用性建筑包括牛津的谢尔顿剧院(1664~1669年)和剑桥大学的三一学院图书馆。修建的一座座教堂旁边,在18世纪广场周围,新建筑有如一股狂潮,涌现了出来。它们大部分是对中世纪建筑的玄妙模仿。设计者和建筑师心里都深埋着一种非同寻常的良心,这种良心大都来自罗斯金的著作和他的提倡,它使工厂烟囱被用哥特式的细部装饰起来,使一座座小屋和街巷尽量模仿威尼斯宫廷雕花回廊的样式。望着两位在世的杰出建筑师的作品,毕沙罗和莫奈惊奇不已——一个是查理斯DangerCode;巴瑞爵士查理斯DangerCode;巴瑞爵士(Sir Charles Barry,1795~1860),英国建筑家。设计的国会大厅,已经有12年历史了;另一个是吉尔伯特DangerCode;斯科特爵士吉尔伯特DangerCode;斯科特爵士(Sir Gilbert Scott,1811~1878),英国建筑家。设计的圣DangerCode;潘克拉斯车站,它那些哥特式小尖顶引人遐想,现在还是崭新的。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2
第二部分
咖啡馆社交界(4)
正是在19世纪70年代末的某一天,新雅典咖啡馆这个赫赫有名的热闹地方,砂纸打过的地板上的玻璃门被一个爱尔兰青年推开了。此人像20年前那个美国人惠斯勒一样,成了巴黎绚丽生活的俘虏,而且注定要像一个带着绝妙信息的使者,回到不列颠去。他仪表不凡——有的地方跟史文朋没什么不同。他浅黄色头发的颜色像黄水仙,洁白的高额头,滚圆的蓝眼睛,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双颊苍白,下颚缩进去,连接着长胡子。他的脑袋在这么长的脖子上活像个球根,肩膀也下斜得很厉害。他名叫乔治DangerCode;奥古斯特DangerCode;摩尔乔治DangerCode;奥古斯特DangerCode;摩尔(George Augustus Moore,1852~1933),爱尔兰小说家、评论家。。
在以追求文化为借口来到这个大都市的人们当中,很少有比乔治DangerCode;摩尔更缺乏必备学识的。他像一块干燥的海绵,正准备头一次浸入水里。
起初,他所喜爱的都属于那些没受过教育的人所喜欢的。他崇拜沙龙里循规蹈矩的画家,尤其是布格罗布格罗(Bouguereau,1825~1905),法国学院派画家。那些乏味的小幅油画,它们能激起他认真的喜怒哀乐,这些作品问世以后一直在发挥这种作用。但是,没过多久摩尔就明白了布格罗享有的声望究竟是什么性质。摩尔接受良好趣味的速度跟他掌握法文俚语的速度一样。他既自负虚荣又不乏辨别能力,实在是一个绝妙的混合。他觉得自己差不多成了个法国人。他买到了一本《恶之花》,这本书给了他创作《尸身颂》(Ode to Dead Body)的灵感。乔治DangerCode;摩尔早期的诗集是《激情之花》(The Flowers of Passion),诗集的封面上画着个骷髅,下边是两根交叉的骨头,还画了一顶桂冠。就是这本书,使他从爱德芒DangerCode;叶芝爱德芒DangerCode;叶芝(Edmund Yates,1831~1894),小说家、编辑。那里荣膺了“野兽歌手”这么个叫人心满意足的诨号。爱德芒DangerCode;叶芝是《世界》杂志记者,精力旺盛,满嘴道德。
摩尔在于里安美术学院学习过不长时间,布格罗曾经在这个拥挤不堪、包罗万象的地方任教。这个学院用妙趣横生的讲授教材武装这个爱尔兰人,而且使他相信:他永远也成不了画家。摩尔读当代法国诗人的作品,发现法语本身就很美,这使他好不惊讶。他在《一位青年的自白》(The Confession of a Young Man)里说,他在自己房间里养了一条最可怕的蛇,不过,这很可能是杜撰,因为两年前出版的一本书启发了这个杜撰。这本书是于斯芒佐利DangerCode;卡尔DangerCode;于斯芒(Joris Karl Huysmans,1848~1907),法国小说家。的《逆向》(A Rebours)《逆向》(A Rebours),这个书名曾被英译为Against the Grain(《反面》)。。乔治DangerCode;摩尔迟早会找到通向那群伟大人物的咖啡馆的路径,这是不可避免的。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3
第二部分
咖啡馆社交界(5)
新雅典咖啡馆内部的亲密气氛对摩尔有很大吸引力,要理解这一点很容易。印象主义画家都有种冷漠和贵族式的傲慢,他们以此自卫,以此抵御暴民的讥嘲,以此把笨蛋们的非议置诸一旁,这种态度吸引了这位乡绅,逗起他身上那种喜欢假充内行的本性。这些画家遭到某些有组织的强大势力的一致反对,或是同心协力地反对那些势力,在这个爱尔兰人眼里,这一切都很有魅力。这些人用自己独特的语言谈论艺术,这种方式也激起了他刨根问底的天性。在摩尔看来,马奈宛若神明,他仪表堂堂,一副结实的肩膀,他的天才毫不掺假,如果说德加令人望而生畏,那么马奈就是个奇幻的人物。维利叶DangerCode;德DangerCode;利斯勒DangerCode;阿尔当维利叶DangerCode;德DangerCode;利斯勒DangerCode;阿尔当(Villiers de L'Isle Adam,1838~1889),法国作家。一头长发,双手纤巧得如同女性的手,他总在讲些诱人的故事,有谁能比他更无愧于诗人的称号呢?在新雅典咖啡馆有条纪律——必须按艺术家的方式行事,对众人接受的崇拜对象必须给予恰当的敬重。这一点使这个咖啡馆的自由别具一番风味。
德加严格维护着这条纪律。
在画家里,德加这个引人注目的人物是最接近艺术家的了,19世纪法国的客观环境里最容易产生这种艺术家。他是个富于创造性的贵族,就像波德莱尔想像过的那部分贵族一样。他对群众极为轻蔑。他是个顽固的保皇党,是民众普遍爱好的敌人,也是统治集团的支持者。德加对当时著名的“德雷福斯案件”德雷福斯案件,1894年,法国军官德雷福斯(Dreyfus)上尉被军事当局诬告向德国出卖国防机密,被判终身苦役,激起公众不满,1899年被宣告无罪而复职。的态度现在会被称为“法西斯”。他是个阔绰银行家的儿子,既不用出卖作品,也不用绞尽脑汁地使别人对他的作品产生兴趣,这一切都很幸运,因为他对那些以增进人类利益、为人类利益服务的作品表示强烈怀疑。他万万不会想到,他自己的艺术会被这种思想支配,所以,举办作品公开展览这个主意根本就不合他的口味,对此德加有句最有代表性的话:“Laissezmoi donc tranquille.Estce que c’est fait pour DangerCode;tre vu,La peinture?dites!”(“别烦我了,难道画是给人家看的吗?”)
他用这种干巴巴的简明语言阐明了自己的哲学,或者毋宁说,阐明了他的空想主义。德加的见解被人们记录下来,其中绝大部分是他的个人观点以及伤人感情的语言。德加心地善良,有点神经质,所以他说话措辞机智,简洁明了,可这使他对别人的评论更加刻薄了。他说女画家贝尔特DangerCode;莫里索“画起画来就像在缝帽子似的”。对于古斯塔夫DangerCode;莫罗古斯塔夫DangerCode;莫罗(Gustave Moreau,1826~1898),法国画家,作品有《莎乐美》等。,他说:“他是位知道所有火车时间的隐士。”对于梅索尼埃梅索尼埃(Jean Louis Ernest Meissonier,1813~1891),法国画家。的一幅画,他说:“画上所有的东西全是金属的——只除了那些马鞍子。”谈到画家贝斯纳贝斯纳(Paul Albert Besnard,1849~1934),法国画家。,他说:“他是个企图穿着铅套鞋跳舞的人。”德加对其他人的每一条评论,都机智巧妙地分别揭露出他同代人的一个弱点。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3
第二部分
咖啡馆社交界(6)
唯美主义的力量在会聚,史文朋在明目张胆地发表着抗议,佩特在宣布“一切艺术都有待于达到音乐的境界”,惠斯勒和摩尔在对尚不为英国所知的神明顶礼膜拜,这个时候,岛国上有位先知登上了宝座。他用比这些人都有力、都响亮的声音,坚持着跟这些人所坚持的截然相反的主张。这位先知就是约翰DangerCode;罗斯金约翰DangerCode;罗斯金(John Ruskin,1819~1900),英国画家、艺术批评家。。他当时的影响达到了高峰,声望也达到了顶点。
他用金闪闪、热辣辣的词句向英国人时而大发雷霆,时而谆谆劝诫,对他们施展魔法,直到他们都心悦诚服,把他尊为有关艺术和文化一切问题的唯一仲裁人。罗斯金在全国讲演,这些讲演一卷一卷地出版了。这些书本既长又窄,封面是暗淡的橄榄绿色,书名都有几分古怪,不过却蕴含着更深刻隐晦的意义——《芝麻与百合》(Sesame and Lilies)、《野橄榄花冠》(The Crown of Wild Olive)和《尘埃的伦理》(Ethics of the Dust)。1868年,古董商兼收藏家费利克斯DangerCode;斯雷德费利克斯DangerCode;斯雷德(Felix Slade,1790~1868),英国艺术收藏家、艺术保护人。把35 000英镑捐献为艺术教授职位这里的艺术是“Fine Arts”,包括诗歌、音乐、绘画、雕塑、建筑等,不单指狭义的“美术”。从此,“斯雷德教授”(The Slade Professor)成了一种教授职位,最初宗旨是推动艺术史的研究。的基金,这笔钱由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和伦敦大学平分。罗斯金在自己执教的牛津大学理所当然地被选为斯雷德教授,因为他是牛津大学的著名毕业生,是《现代画家》的作者,是众人鉴赏趣味的真正独裁者。当时,罗斯金正在开始一个成功的崭新进程。听他讲演的人最广泛,他的讲演盛况空前。他1870年的首次讲演吸引了众多的听众,从而不得不在谢尔多尼安剧场进行。
格罗斯文诺画廊一开始就引起了DangerCode;clat(巨大轰动),一开始就具有现代性。画廊的墙壁金碧辉煌,上面挂着绘画作品,其中有爱德华DangerCode;伯恩琼斯的《创造的日子》,有G.F.瓦茨G.F.瓦茨(George Frederic Watts,1817~1904),英国画家。深情的寓言《爱与死》,还有阿尔玛泰德玛的《浴》,还有约翰DangerCode;米莱斯爵士约翰DangerCode;米莱斯爵士(Sir John Milais,1829~1896),英国拉斐尔前派著名画家。的肖像画作品。这个画廊其实是学院派艺术和非学院派艺术的混合。何况,库茨DangerCode;林赛爵士出于现代人的热情,还接纳了一个胆大包天的“无照经营者”。此人把一幅大演员欧文欧文(Sir Henry Irving,1838~1905),英国著名演员,以扮演莎士比亚戏剧中的角色著称。的肖像错叫成西班牙菲利浦国王并给以错爱,这张肖像画名叫《黑色改编曲三号》。此人把完全是乱糟糟的一片颜色弄到画布上,还借了一个音乐术语,加给这张画一个莫须有的价值。《夜曲》!《蓝色与银色的夜曲》!《散落的烟火:黑色与金色的夜曲》!罗斯金出了画廊,就写了下面这段大名鼎鼎的话,正赶上发表在自己的杂志上:
这几年,惠斯勒创作出了他最为成功的作品,这一幅幅《夜曲》就应当包括在内。他还画了两幅驰名世界的肖像画,一幅是惠斯勒母亲像,另一幅是托马斯DangerCode;卡莱尔像。惠斯勒毫不留情地给母亲像加上了一个《灰色与黑色变奏曲》(Arrangement in Grey and Black)的名字,尽管一些顽固的人宁可把这幅作品看成是表现孝子之心的,是对母性的宁静温柔的阐释。不过,这两幅肖像画都可以使人感到无穷无尽的心灵满足。至于惠斯勒自己是不是也感到心满意足,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他表面上嘻嘻哈哈,意满志得,但心里却感到惴惴不安。他跟英国画家们的关系不是变得更融洽,而是变得更紧张了。他的连珠妙语落进了丝毫没有共鸣的耳朵里,他说话时的男高音使不少人心惊肉跳。霍尔曼DangerCode;亨特霍尔曼DangerCode;亨特(William Holman Hunt,1827~1910),英国拉斐尔前派画家。很不以为然地说:“这些俏皮话并不能像锋利的箭镞那样,把真理戳个大窟窿,而仅仅是一时的凑趣,就像变戏法的拿常识来蒙人一样。”何况这种片刻的凑趣又属于叫人不自在的一类。一位崇拜惠斯勒的太太对他说:“听说您很不顺利,我觉得很遗憾。”这时候惠斯勒那股莫尔热式的劲儿又上来了,他说:“啊,别可怜我,去可怜那帮赚不着钱的穷鬼吧。”亨特吓坏了:“这种天生的轻浮只会影响他并不轻浮而比较成熟的艺术。”
他不属于任何地方。充实自身,改变自身,这个过程曾经使他从大西洋彼岸来到欧洲,现在也显得那么不完善了。他重新回到老路上,到瓦尔帕莱索瓦尔帕莱索(Valparaiso),智利的一个港口城市。作了一次神秘的旅行,这大概是想把早年的过程倒过来,不过,如果这次旅行的确是探本寻根的进一步实验的话,那它同样没能如愿以偿。
这种种环境使惠斯勒对别人的批评更敏感了,而罗斯金在Fors Clavigera上对他的批评就成了加在他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这里指使人不能忍受的最后一击,语出英国谚语:“It is the last straw that breaks the camel’s back.”(“是最后一根稻草压断了骆驼的脊背。”)。这位语言艺术家的愤怒使他非常恼火。罗斯金这通带刺的批评里有种类似直觉的东西。罗斯金是冒着火写这篇文章的,对自己攻击的对象的为人并不了解。不知为什么,罗斯金想在人们面前给对方勾出一幅肖像,这幅肖像尽管画得有几分歪曲夸张,倒也很近似这个人的实际情况:“缺乏修养的做作”(不管是广义的,还是指专门技能上,惠斯勒都没受过良好的教育,而且他也确实有些做作);“伦敦佬”(惠斯勒除此之外不可能是什么别的);“花花公子”(这个古代字眼确实道出了惠斯勒的模样,他短小精悍,干净利落,走起路来大摇大摆,为人态度傲慢);至于说“向公众脸上泼了一罐颜色”,这句话也说中了几分,因为至少惠斯勒是厌恶公众的。
经过众人之手不加节制的努力做出来的工艺品迸发着一种繁冗的装饰味儿,这使惠斯勒很反感。威廉DangerCode;莫里斯跟别人合办的企业正在鼓励这种繁冗之风,它自始至终都是个错误。莫里斯陶瓷工艺的助手威廉DangerCode;德DangerCode;摩根威廉DangerCode;德DangerCode;摩根(William de Morgan,1839~1917),英国小说家、陶器制作家。做出一件釉陶样品,惠斯勒看见了,居然大惊小怪地说:“只因为它光彩熠熠,人们就会忘记它依然是个盘子吗?”
在有关这场官司的报道里,惠斯勒是这样回答的:“大概用了两三天我就把它给赶出来了。”这句话里的轻蔑口吻可想而知。但在惠斯勒写的那本《树敌雅术》(The Gentle Art of Making Enemies)里,他却对这句答话做了加工。他写道,他回答总检察长使用的“赶出来”那个粗鄙字眼时说:“请你重新问一遍。”他还给“笑声”这个词加了括号,以强调他的挖苦、轻蔑和责难。
《一位青年的自白》受到两本书的启发,一本是法国的,另一本是英国的。那本法国书是佐利DangerCode;卡尔DangerCode;于斯芒(一个荷兰血统的巴黎人)的《逆向》。这本书1884年问世,尽管它是波德莱尔译的埃德加DangerCode;爱伦DangerCode;坡作品的直系后裔,它仍旧代表了探索感觉的一个新高峰。这本书的主人公德赛斯安特全名Jean Floressas des Esseintes,他在文学艺术中寻求感官快乐,推崇莫罗的绘画《莎乐美》以及象征主义者马拉美、魏尔伦的诗作。是个奇特的典型。他过着艺术化的生活。德赛斯安特在现实生活里有个对应的原型——遐迩闻名的人物罗伯特DangerCode;德DangerCode;孟德斯鸠罗伯特DangerCode;德DangerCode;孟德斯鸠伯爵(Robert de Montesquiou,1855~1931),法国文艺批评家、诗人。,他不论走到哪里都随身带着一只镀金乌龟。德赛斯安特在文学里也有个对应的形象——爱伦DangerCode;坡《厄舍府的倒塌》中的罗德立克DangerCode;厄舍。像坡的小说里那个走火入魔的人物一样,德赛斯安特把陶冶、砥砺感觉推到了最乖僻的极端。比如,他设计了一套味觉与香气的配置方式。他跟一切邪恶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一拍即合,他的房间将外界所有的气息和影响都拒之门外,在这些房间里,他过分热烈的想像力不断增长,既热烈又怪异。他能想像出任何东西来,比如他能想像出到英国去作一次访问,整理行装的奔忙、大雾、船到码头时看见的有如怪影的可怕形状,餐馆里的肉布丁和浓香味醇的吉尼斯吉尼斯(Guinness),爱尔兰黑啤酒商标名。。这一切只须打开临行前的包裹行囊就可以了,根本用不着真的到英国去。
这种扩散开来的仇恨可能有不同的程度、不同的性质——从粗暴的侮辱到多少还算脾气不错的讥嘲,乃至故意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最主要的正如王尔德所说:“朋友算不了什么,重要的是敌人。”文字的矫饰之风侵害了人际关系,要不,用经常被人重复的那句话来说,就是“自然已经再次向艺术谄媚了”。这种态度使人与人更直来直去,同时又更缺少与人为善之心——他们认为,时下人们正使自己成为某种处世风格的化身,并且寸步不离自己扮演的角色,正如昔日英国喜剧的dramatis personae(剧中人)一样,按照各自的性格起名字。他们都在伦敦西区这个豪华的镀金背景上演出着comedy of manners(风俗喜剧)。
在悲惨的人生道路上,西蒙DangerCode;所罗门并非孤身一人。除了他以外,还有几个同样穷困潦倒的癫狂之徒——他们也得了同样的病。应该给这种病起个名字:“nostalgie de la boue”,即渴求鄙俗症。这些人跟西蒙DangerCode;所罗门一样,也是才子,举止文雅,感情细腻,他们有的因为在中产阶级世界里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有的因为天生的缺陷,有的出于放纵的迫切召唤,都纷纷寻觅着卑污的命运(有的甚至是急不可待)。在19世纪90年代伦敦狂热动荡的气候条件下,整整一茬岛国的魏尔伦式人物大获丰收(如果可以用“丰收”来比喻的话)。
伦敦变得浅薄琐屑了,它正准备消耗积累在沉闷的黑土中的财富。19世纪已经临近末尾,伦敦有种情绪达到了顶点,仿佛世纪之末也是精神上的一个终点,在20世纪将达到的盛世到来之前,这个国度一定要事先恣意行乐一番。伦敦西头这阵金镑的暴雨下得更加迅猛。大街上的煤气灯罩连成了一条线,怂恿着人们去冒险。19世纪七八十年代修建的豪华饭店在人们面前呈现了一个上色刻花玻璃的奇境,展示了一个豪华的场景,五彩缤纷又狂放不羁。在这里,人们可以随意挑选任何一种廉价烧酒;酒浆在瓶中闪闪发亮,酒瓶码在巨大的木头壁龛里,壁龛的样子宛如文艺复兴时期的墓穴。一个个充满浪漫色彩的傍晚,“欢声笑语伴随着街灯光亮”,飞快地向伦敦西头伸展,一辆辆双轮小马车飞驰而过,扬起片片浓尘,响过阵阵嘈杂。马车驶向斯特兰德区挂着天鹅绒窗帘的“阿戈斯蒂诺与斯台法诺DangerCode;迦蒂大饭店”,驶向格拉斯霍斯大街的“阿尔罕布拉杂耍剧场”或是“帝国杂耍剧场”——也许是去听查尔斯DangerCode;考伯恩唱“砸了蒙特卡罗银行的汉子”,也许是去跟着伦敦本地的天才,年轻的玛蒂尔德DangerCode;阿丽丝DangerCode;维多利亚DangerCode;伍德玛蒂尔德DangerCode;阿丽丝DangerCode;维多利亚DangerCode;伍德(Matilda Alice Victoria Wood,1870~1922),英国喜剧女演员。(即伟大的“玛丽DangerCode;劳埃德”),或者跟着维斯塔DangerCode;梯莱维斯塔DangerCode;梯莱(Vesta Tilley),英国喜剧演员。演的皮卡迪利那个“有只小玻璃眼珠的约翰尼”一块儿哄笑。
但是,不管伦敦对这些人如何不闻不问,也不管这些人如何憎恶它,这个城市还是使他们充满了遐思异想。他们忍受着这个城市的困苦艰辛,他们富有自觉的自我牺牲精神,他们充满了对世界出自于爱的憎恨,他们都自告奋勇地去做殉道者。小说家乔治DangerCode;罗伯特DangerCode;吉辛乔治DangerCode;罗伯特DangerCode;吉辛(George Robert Gissing,1857~1903),英国小说家。的情形也是如此。
但是,外国的影响(正如乔治DangerCode;摩尔所说的,“从海外一个废弃的花园中吹拂过来的种子”)已经在英国扎下了根。早在1886年就有一群画家聚在一起,制订计划了,这些人曾经在巴黎的学校里工作过。有人建议他们应当把自己称为“盎格鲁法兰西画家协会”。他们最后成立了“新英国艺术俱乐部”(“The New English Art Club”)。
但是,英国绘画中的法国味道只不过给19世纪90年代增添了一丁点风味,给它加上了特殊印记的,是一位年轻的画家。他不是油画家,而是黑白画家,名字叫奥布雷DangerCode;比亚兹莱奥布雷DangerCode;比亚兹莱(Aubrey Vincent Beardsley,1872~1898),英国插图画家。。
从1880年起,奥斯卡DangerCode;王尔德就以他的惊世骇俗、哗众取宠而名声大振了,不过直到19世纪90年代他才进入了自己的繁荣鼎盛时期。1891年,他发表了小说《道连DangerCode;格雷的画像》,接着又创作了一系列妙语连珠的喜剧,这些戏风靡了伦敦城。这是王尔德的第三次亮相,而且是最能体现他本人气质的一次。他所具有的那种谈话的本领,在哪里都可以充分施展,只是在剧场里不行。王尔德直到这时一直在生活里演着风俗喜剧,而它只要稍加改动就可以搬上舞台了。他的格言警句通过剧中虚构的英国贵族之口说出来,实在是别有风味。王尔德沐浴着成功,沉浸在新时期里。他兴致勃勃,心广体胖,扬扬自得,由于才气横溢的自我中心主义膨胀起来。有一次,演员赫伯特DangerCode;彼尔波姆DangerCode;特里看见王尔德在《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A Woman of no Importance)王尔德的剧本,1891年首演于伦敦干草市剧场。脚本上写什么,就问:“你在干什么?”王尔德回答说:“我在给脚本做点小小的改动。”接着又说:“可是,我又是何许人,竟然篡改这样一部杰作?”
1890年,奥布雷DangerCode;比亚兹莱18岁,他是《卫报》(Guardian)保险事务所的职员,似乎是吉辛笔下那些无名青年当中的一个,脸色苍白,肺病缠身,听凭一个并不合他志趣的事务所的摆布,日日奔波劳碌,无法摆脱。肺病已经在折磨他枯瘦的身体,他不断地搏斗挣扎,这使他几乎放弃了一些辉煌的抱负,这些抱负是他早年在布莱顿上学的时候孕育的。那时候他已经开始作画了。他还跟妹妹玛贝尔一起弹奏钢琴练习曲,他们的演奏曾经使他们被当作音乐神童,在当地很有些名气,不过,这种才艺并不超群出众。他外表上只是个职员,不过,假如可以看见他的思想,你就会见到那里是学识与灵感的混合,也会见到由《包法利夫人》和《莫班小姐》所唤起的想像,见到一种想成为伟人中的伟人的潜在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