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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威廉冈特<美的历险>ZT [打印本页]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01
标题: 威廉冈特<美的历险>ZT
第一部分弥漫欧洲的思潮(1)
一场耗尽元阳的漫长战争偃旗息鼓了。军事占领的滚滚血流一度浸漫了欧洲,现在退了下去,只留下作为这场战争低潮的破败旗帜。遥远的大西洋上,一个身败名裂的独裁者在他被流放的小岛上死于胃癌1821年,拿破仑一世死于被流放的圣赫勒拿岛。。在旧制度的废墟上,病怏怏的欧洲身穿昔日盛装的残片,战战兢兢地憧憬着朦胧的未来。
    这就是拿破仑战争结束、这位皇帝以戏剧般的收场在舞台上消失后的欧洲时局。随之而来的精神反动持续了许多个年头。最先涌现出来的是一股绝望情绪,它影响了不少国家,给法国打上的印记最为明显。这股绝望情绪的原因,在很大程度上要归结到战争造成的实际损失上。法国革命、第一帝国以及跟它们形影相随的大屠杀,使法国流尽了鲜血。恐怖把贵族斩尽杀绝以后,拿破仑继续完成断头台的使命,使大量青年和活生生的性命白白地断送在战争中,民族的呼声这时就受到了加倍的压抑。劫后余生的是平庸无能、梦幻破灭之辈,此外还有由商人和农民构成的中产阶级,他们精明老练,头脑狭隘,吝啬小气。这些人从历史进化的浩劫里捞到了油水,现在一变而为社会的骨干。

    滑铁卢大战滑铁卢大战,1815年6月18日,英普联军22万人在比利时南部滑铁卢大败拿破仑统率的法军12万人。6月22日,拿破仑退位,被流放到圣赫勒拿岛。15年后,这种绝望情绪在那些清醒得足以感到某种情绪的人们当中弥漫开来了。人们在战争中憧憬的恢弘时代并没有如期而至。这样一来,理想主义者就发现自己生活在一个理想异常匮乏的世界上,而共和主义者在浩劫后则被重重障碍压得难以喘息。这些障碍就是复辟的君主,他们拙劣地模仿旧王朝的典章制度,恢复了虚幻的礼法和冒牌的头衔徽号。本来应该成为天才的庇护者的人被砍掉了脑袋,因此,在战后这种严酷的现实中,天才们就既得不到同情,也得不到支持了。

    第一章弥漫欧洲的思潮美的历险1830年前后,有不少人轻生,过早地湮没在坟冢之中,他们的姓名可以列出数目惊人的一大串。有些没有自杀、还抱有一线希望的人变得满腔怨愤了。怨愤是绝望的后果,也是绝望的缓解剂。一场理想的革命落了个不光彩的结局,那么,对这种后果表示轻蔑,对把这种后果奉为至宝的社会进行嘲讽,也只能算是聊胜于无的安慰了。所以,1830年的热情此时变成了浪漫的越轨和无法无天的行动,它们恰逢时机,蔚然成风。巴黎的知识分子头上戴着尖顶帽,身上穿着意大利强盗的那种难看的长袍,心中郁积着对那帮奉守法度的良民的鄙视。

    奉守法度的良民自然满口道德,在那些充满热情的人们眼里,他们以陈腐、卑微、令人作呕的方式恪守着他们的道德。所以,就是为了唱对台戏,也得宣传不道德,至少也得宣传一下慷慨而高尚的超道德。不过,这些想法还没有形成系统。完全是出于这样的目的,1835年,一本生气勃发的书出版了。这是本小说,书名叫《莫班小姐》(Mademoiselle de Maupin),它是一位胆大包天的年轻人写的。这个青年生在比利牛斯的塔布,名叫提奥菲尔·戈蒂埃提奥菲尔·戈蒂埃(Théophile Gautier,1811~1872),法国小说家。。

    戈蒂埃生于1811年(当时拿破仑正准备进攻俄国),他写这本书的时候,正当领略浪漫时代全部力量的大好年华。他带着青年人的狂热,存心使自己的作品惊世骇俗。他在小说前面加了一篇独具匠心的前言,这样,谁都能看出来:这篇作品是对资产阶级礼法精心策动的一次突然袭击。

    《莫班小姐》写得厚颜无耻,充满异教味道。它没有写明故事发生在哪个时代,只说那是个寻欢作乐的骑士时代,但人们分明能从中看到年轻的19世纪对昔日贵族制度的怀旧之情。它满怀热情地描写了那个时代里的种种风流奇遇。书中一位年轻姑娘女扮男装,作者用她这种恶作剧式的双重身份大做文章。书里的男主角达贝尔对古代世界中的邪恶帝王和不负责任的寻欢作乐者大加赞赏。一切狂欢与挥霍都被理直气壮地说成是为了寻求感官快乐。作者似乎在说:美中之乐就是美的法则。

    一个阶层的人把上面的命题奉为信条,聚在了一起。这些人叫“波希米亚人”波希米亚人(Bohemia),泛指放浪不羁的流浪艺术家。。“波希米亚”是个超越了国界的地名,也用来泛指年轻的穷艺术家与环境抗争、梦想建立伟业的任何地方,但是在法国,波希米亚人正像中产阶级一样,是1830年革命根据A.T.鲁宾斯坦在《英国文学的伟大传统》中引用这段话时的注释,这里的“革命”是指法国1830年革命。参阅该书第848页。及其社会等级秩序疯狂错位的副产品。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01
第一部分
弥漫欧洲的思潮(2)

经济规律的作用会使人向往虚无缥缈的理想国度。画家、作家、音乐家在社会里不再各得其所了,因为没有一个现存阶级对这些人的作品感到有任何需要,他们也不把这些作品看成和自己利益一致的东西。波希米亚人是一群无政府主义者,他们不得不精打细算,过着没有工资,或是没有固定收入的日子,因此,对这种生活就非抱着无所谓和超然的态度不可了。波希米亚人的对头是资产阶级,这不仅因为资产者生性狡诈,贪得无厌,心灵与外表都丑恶异常,正像伟大的杜米埃杜米埃(HonorDangerCode; Daumier,1808~1879),法国著名政治讽刺画家。为《喧嚣》(Le Charivari)《喧嚣》,法国讽刺性漫画刊物,创办于1832年。杂志所作的石版画里描绘的那样,更主要的原因是,资产者排斥艺术,排斥艺术家,认为他们起不了能为资产者所理解的功利作用。而对艺术家来说,这种超然物外的态度倒使自己摆脱了对社会的义务。他不把法律放在心上,对房东随随便便,用嬉笑揶揄作为防身武器。大革命和第一帝国以后,法国人的性格似乎分裂成了两部分:法国人传统的热情、喜欢玩笑的活泼精神,现在成了波希米亚人的财富,这跟非利士人非利士人,泛指注重实惠的市侩。板着的面孔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他们不苟言笑,掌握着土地,手里攥着钱袋子。
在亨利DangerCode;莫尔热亨利DangerCode;莫尔热(Henri Murger,1822~1861),法国小说家。看来,情形就是这样。他是法律书记员,喜欢文学,也喜欢拉丁区拉丁区,巴黎艺术家集中居住的地区,在塞纳河左岸。逍遥自在的生活。他那本著名的《波希米亚人生活场景》(ScDangerCode;nes de la Vie de BohDangerCode;me)就记述了拉丁区大学生的生活,描写了1845年间艺术家对抗社会上其他人的密谋如何有了发展。继怨愤和绝望而来的,是比较乐天、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情绪。莫尔热是资产者的叛逆,他表达了感情的纷乱,甚至表达了某种英雄气概。最缺乏艺术感染力的艺术家依然是英雄,而最受人赞赏的银行家如果不是流氓,至少也是白痴。缺乏感染力本身就具有一种魅力。在小说里,音乐家萧纳尔创作交响曲《抑郁对艺术的影响》(他当然没有完成这部作品),在钢琴上不断地敲出支离破碎的音符,以求达到象征失败的效果;鲁道夫的诗和玛采罗构思的杰作《渡红海》,在精神上都是相通的,它们的魅力都在于以假当真。这个圈子里的巴黎女工变幻成为优雅的艺术侍女。莫尔热笔下的主人公想吃东西的时候,就会得到一顿晚餐,这是跟摩玛斯咖啡店老板玩了点鬼花样才弄来的。当波希米亚人想方设法弄东西吃的时候,生活的一切困难就全都一了百了了。他们不相信明天。他们都是极其实际的滑稽家。他们嘲笑的对象,当然是那帮一本正经的体面人士。同时还应当指出:他们的贫困加上(可能具备的)才能,使他们形成了一个高人一等的种姓等级。

这个种姓等级的情感与他们直来直去、不加掩饰的生活原则形影不离,这种无所顾忌的生活原则伴随着轻狂和胡闹。波希米亚人只有一条法律,一个道德,一种信仰,那就是艺术。事情只能如此,因为只有艺术才是他们安身立命的唯一依据。他们肩负着对艺术的责任,正像18世纪贵族艺术保护人一样。当今,既然对艺术感兴趣的人有如凤毛麟角,那么,他们就不得不像保守神圣秘密一样来保护艺术了。

这么一来,环境渐渐把艺术家推到了贵族式的地位上。不修边幅的波希米亚生活方式仅仅是副产品,这种生活的精神实质是:把标准定在众人之上,使之与众人分离。这种精神实质造就了异常挑剔的审美趣味。艺术家怀着对艺术门外汉的鄙视,渐渐滋长了一种情绪:他们认为,艺术与人们日常生活琐事的分离是天经地义的。

这种情绪在艺术家们的聚会中发展着,在两个引人注目的人物的交往中,这种情绪被明确了。这两位名人,一个是年长些的《莫班小姐》的作者,另一个是年轻些的诗人夏尔DangerCode;波德莱尔夏尔DangerCode;波德莱尔(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1821~1867),法国著名诗人、作家、翻译家。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02
第一部分
弥漫欧洲的思潮(4)

爱伦DangerCode;坡的《厄舍府的倒塌》(Fall of the House of Usher)是篇情境怪异的短篇小说,其中的罗德立克DangerCode;厄舍对书籍、香气、醇酒的鉴赏力与众颠倒,这种鉴赏趣味反映了作者在那些反常的、非自然的事物上所发现的价值。波德莱尔认为,这跟自己对艺术价值冷静深刻的鉴赏毫无二致。所以,在生活的泥沼流沙中闯出一条艰难的道路来获得细腻的感受,其方式就像一种责任般地摆在他眼前了。艺术家运用这种方式,就可以体现出自己表达方式的精微本质,从朴素的动机深入到人们所谓的“罪恶”之中,全身心地倾注在他的艺术上了。难道德拉克洛瓦没感到苦难也在熠熠发光吗?难道他的绘画不是一首从惨烈屠戮、凶残野蛮的场面中提炼出来的宏伟而充满同情的赞美诗吗?这个揭示美的过程能进一步达到更奇特的结果。粗俗邪恶的事物也好,野蛮残暴的事物也罢,都可以用来转化为美,为了这个目的,不管采取什么方式都是天经地义的。主动去做罪孽的必然殉葬品,这种选择甚至可以与宗教殉道相媲美;探索罪恶的行为也包含着圣徒般的勇气;就是向宗教戒律挑战也是在含蓄地表现着一种宗教般的信仰。
这种种奇思异想在夏尔DangerCode;波德莱尔漂亮的前额里旋转着。尽管他在两个人中比较年轻,却能够强烈地影响戈蒂埃。戈蒂埃不像波德莱尔那么深刻,也不像他那么内向。但是,两个人的友谊使戈蒂埃获得了波德莱尔的几分精确细腻,同时后者也从前者身上获得了几分大胆鲁莽。他们把艺术家唯我独尊的地位和艺术家与中产阶级世界的分离凝聚成了一个结晶。戈蒂埃,这个擅长提出口号的人,把这个思想归结为一句话:“L′Art Pour l′Art”,用英语说就是“Art for Art’s sake”(“为艺术而艺术”)。

“L′Art Pour l′Art”这句话除了本身的意义以外,就连声音都清晰响亮——在沙场上,这种声音能激励意志薄弱的人;在英勇的进军中,它会使剽悍的骑兵奋勇冲杀。正是这个无心地即兴创造出来的总体思想,才使法国人鼓起了勇气,去建功立业,创造美的作品。“为艺术而艺术”的含义是:道德的目的、深刻的思想、审慎精密的思考,创造精神的这些陈腐体面的外部标志全都与自由的创作实践毫不相干,实际上,它们绝对会妨害创作精神。戈蒂埃在《莫班小姐》里表达的是这种思想,波德莱尔从爱伦DangerCode;坡那里学到的也正是这种思想。

戈蒂埃曾经说自己是“un homme pour qui le monde extDangerCode;rieur existe”(“只有可见世界才对他存在的人”)。这句话一经他那件红背心的强调,效果就越发强烈了。

世界既然是个感觉的世界,那么,形式、色彩、感觉就全是使它们为之存在的人获得完美细腻的快乐的手段。艺术家必须把它们变为艺术,不必有丝毫畏葸踌躇,也不必考虑它们是能让政治家心满意足,还是能取悦宗教教士,或是叫店老板开心解颐。

戈蒂埃表述美的本质时,终于不可避免地使用了“美学的”这个词。当然,这个词并非法国的创造,而是来自古希腊这个思想总源:它最初的含义是把思想与感觉作了明确区分——αι’σθητιο′,即关于或属于αι’σθητα′的(凭借感官可以感觉到的事物,物质的东西),它与υoητα′相对应(可以想像的,非物质的东西)。

美学理论的源泉来自最伟大的哲学家柏拉图的几段对话。柏拉图运用卓越的辞藻和最有启发性的深刻比喻,阐述了美是独立存在的这个观点。所谓“独立”就是说,美不依赖真、善和功利性而存在。亚里士多德(柏拉图的弟子)和朗吉弩斯(公元1世纪一位不太出名的作家)朗吉弩斯(Casius Longinus,约213~273):罗马帝国时代的希腊修辞学家,被认为是美学论文《论崇高》的作者。但19世纪以后,又有人提出该文作者是公元1世纪的另一个朗吉弩斯。作者在此处采用了后一种说法。参见朱光潜著《西方美学史》(上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108页。继承了柏拉图的理论,进一步修饰了关于美的这种思想,并没改变其原义。在这个问题上,现代思想可以在古代世界中找到渊源,正像在其他许多方面一样。

在德国,对美的本质的最活跃的探索重新开始了。18世纪的德国哲学家满怀希望,重新点燃民族文明的清晰之光(它曾经照亮过古代日尔曼人心灵中的晦暗渴求),把定义和逻辑的深奥思想堆积如山,找回并且刷新了“美学”这个词的定义。亚历山大DangerCode;哥特历伯DangerCode;鲍姆加登第一次用它进行“审美趣味批判”,并把这项工作当作一门科学或哲学,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与他同时代的伟人伊曼纽尔DangerCode;康德则把这个词严格地运用在他经典的界说里,他说美学是“一门研究感官的感觉条件的科学”。其他人也为这个词的大厦添砖加瓦,像谢林、黑格尔和叔本华。19世纪初,“美学”被奉为德国的财产。1832年版《本尼百科全书》说它是“哲学研究的一个分支,名称由德国的作者们提出,即美的哲学理论的学科”。这个词也遭到一些人的蔑视,圭尔特的《建筑百科全书》指责它是“在美学名义下的一个愚蠢的学究气术语……它说明艺术命名法是形而上学的、毫无用处的。德国作者们满脑子都是这些东西”。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02
第一部分
弥漫欧洲的思潮(5)

德DangerCode;昆西德DangerCode;昆西(Thomas De Quincey,1785~1859),英国散文作家。放纵的幽默第一次把理论家们的严肃论争变成了创造性的叙述。德DangerCode;昆西和柯勒律治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1772~1834),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对德国哲学家的论争十分熟悉。按照哲学家的观点,艺术与道德判然有别,那么沿着这条自由之路走下去会看到什么结果呢?就拿谋杀来说吧,“它照样可以像德国人说的那样,以审美的态度去看待——就是说,可以把谋杀跟优雅的趣味联系起来”。结果就出现了《谋杀作为一门艺术》(Murder considered as one of the Fine Arts)(1839年)这篇著名的文章。这是个幽默的联想,而且多少有点病态,尽管可以颇为公正地说:在德DangerCode;昆西的头脑里,病态与艺术是互相联系的,他文章中的遐思奇想产生于对鸦片刺激的耽迷。(他的朋友柯勒律治的诗也是这样产生的。)德DangerCode;昆西也是波德莱尔所崇拜的一个偶像,这一点也耐人寻味。
摆在法国人面前的工作,只剩把这种科学剧痛、这种苦心孤诣的诠释之苦变成更明晰、更富于成果的东西了。德国哲学家呕心沥血的工作是哲学上的苦苦追索,而法国人则像德DangerCode;昆西一样,与其说像学者,不如说更像艺术家。法国人把一条经典原则浪漫化了。对他们来说,一个理论就是一种灵感,其唯一价值就在于激发艺术作品的产生。

与思想无关的章句之美,人们后来普遍追求和仿效的宝石般的特质,这正是戈蒂埃的诗集《珐琅与玉雕》(Emaux et CamDangerCode;es)(1852年)的主题。作者说,诗集的名称“珐琅与玉雕”“体现了在形式的有限范围内处理小题材的目的,这些小题材犹如闪耀着珐琅般的炫目光亮的金子、黄铜的表面;要不就像用砂轮为一小块玛瑙、红玉髓或缟玛瑙抛光”。戈蒂埃在从事写作之前是个画家,所以很容易认为:文学中运用辞藻的步骤,也像画家、雕塑家、雕刻家运用颜料、大理石或塑形金属一样。一块珍奇石头的名称,比如绿玉或绿玉髓,也正像调色板上丰富的颜料一样,是语言马赛克马赛克(mosaic),一种小型瓷砖。上能感觉到的一小块美丽色片,而词的意义比起词的声音所唤起的印象来,则是次要的。

波德莱尔也表达了相同的见解:“诗歌除了本身以外别无目的,也不可能有任何别的目的。单单为了做诗之乐而写的诗是那么伟大而高尚,那么丝毫无愧于诗的盛名,其他任何诗都无法和它相提并论。如果诗人为道德目的而写作,那么就减弱了他的诗的力量,其结果十有八九是很糟糕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见解可以称为一种严苛的专业化教条,至少是一种特殊化。它给艺术家下的定义就是这样。它把艺术家从伟人和富于创造力的人当中突显出来(即使后者并不一定是成就卓著的人)。所以,巴尔扎克尽管才华横溢,但仍旧算不上这个严格意义上的“艺术家”,因为他对形式和文体风格缺乏先于一切的激情。这个见解也有叫人不愉快的一面。德DangerCode;昆西突发奇想,甚至也许是复归到了某种荒唐的程度,他指出了摆脱纯审美法则之外其他考虑的束缚将会达到的种种不良可能。柏拉图本人并没有走得这么远。甚至即使他已经把艺术从实用事物中分离了出来,他强烈的政治感也使他否定了在最高意义上是无用的东西。古希腊的传统规则里并不包括模仿丑恶,但是19世纪社会弊端毕现,自身就和完美的理想相去千里。在这样的社会中,必然需要说出谁都不敢宣之于口的话来逃避理想主义,也必然需要抓住那甚至是在丑恶伪装下的真实,而且,尽管产品和艺术不是一回事——就连艺术家在自己的生产中(如果需要)也必须经受这些体验,它们可以创造预期的思想状态。对感觉的这番探索会把人们引向哪里,谁也不知道。这番探索把波德莱尔引向了放纵。他的行为轻慢而耿介,把自己令人羡慕的品质用在了做“恶魔派”上面。他是个孝子,忠实的朋友,一位认真而富于同情心的评论家,现在他却在极力地堕落。为了摆脱“道德说教”,他去奉行邪恶,也就是说,他为了感觉而追求感觉,不过他内心深处却极为严肃,从来不让“幽默感”这类中产阶级趣味来捣乱。一团青雾犹如一朵凋零的玫瑰,飘在彼摩当大楼的细木工家具上空,这座想像中王国的王子宫殿变成了大烟馆似的地方。在撩人感官的黑种女人和性变态里,他找到了鸦片这种噬血的毒蝙蝠,从中得到的灵感比从理想美中得到的更多。他对自己的健康和命运探索的结果,就是他1857年写的著名的《恶之花》(Les Fleurs du Mal)。

这一朵朵“恶之花”——形式精美的诗歌,将成为“颓废派”的“圣经”。“颓废派”这个词在波德莱尔的追随者身上用得多少有些滥,它既指这些人与众不同的外表,也指他们的艺术风格。《恶之花》感觉上的骚动将在以后许多年里搅乱诗人们的头脑,不但在法国,而且在英国也是这样。

诗歌,清规戒律的有力破坏者,以不合法的或反正尚未得到认可的权威——艺术的名义,闯入了禁区。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02
第一部分
弥漫欧洲的思潮(6)

渴望感官享受,用挑剔、宗派的态度去追求奇特的细腻效果,把艺术作为与日常生活脱离的东西悉心养护,这一切就形成了方兴未艾的“辉煌时代”——法兰西第二帝国的风靡一时的风尚。靠着共和党人(甚至还有波希米亚人)的一系列革命,荷兰王的三儿子夏尔DangerCode;路易DangerCode;拿破仑DangerCode;波拿巴使自己做了法国皇帝。共和党人的革命又靠着下面这些人的帮助,这些人就是所谓“流氓、散兵游勇、刑满释放的囚犯、逃跑的苦役犯、骗子、卖艺的、拉皮条的、妓院老板、挑夫、文痞、摇手转风琴卖唱的、捡破烂的、磨刀的和小炉匠”。在卡尔DangerCode;马克思对路易DangerCode;波拿巴的帮手的叙述中,可以看到他把“文痞”放在了“挑夫”和“摇手转风琴卖唱的”之间,马克思还进一步把法国的波希米亚人说成“社会的渣滓、秕糠、糟粕”。参见卡尔DangerCode;马克思《路易DangerCode;波拿巴雾月十八日》。
法国这一时期的社会结构尽管也许不完善,但正是在第二帝国时期,法国才赢回了在世界文化中的主导地位,这种地位和路易十四时代不相上下。重建巴黎,这件事本身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路易DangerCode;波拿巴在娶西班牙伯爵小姐欧也妮DangerCode;德DangerCode;蒙蒂约的同一年,就委派一位生于巴黎的德国血统银行家乔治DangerCode;欧仁DangerCode;奥斯曼乔治DangerCode;欧仁DangerCode;奥斯曼(Georges EugDangerCode;ne Haussmann,1809~1891),法国塞纳省省长,曾负责彻底改建巴黎的工作。去实施一系列出色的市政建设规划,企图从雇佣劳动阶级那里得到支持。这些规划的目的是把巴黎变成最现代化的大都会,拓宽街道,铺设林阴路,修建公园。它的第一个成果就是规模宏大的1855年国际博览会,其影响赶上并且超过了不久前在英国举办的博览会。

从此以后,到巴黎观光的人不断增加,人们对法国事物的兴趣也越来越浓厚。巴黎凭借她的美丽,凭借那里能找到的富于创造性的天才,取代了昔日世界艺术中心罗马的地位。绘画和文学也帮助巴黎确立了这种地位。可见世界的重新发现,与其说是画家的事情,不如说是作家的事情。从经济角度看,作家跟社会上其他人的分离更加深刻,所以,作家就更可以理直气壮地在自己身上运用“为艺术而艺术”的原则了。

新的思想从一个创造性头脑传到另一个,从一种艺术传到另一种,如同交响曲的乐章一样变化发展,但始终保持着从发源地受到的影响,并且获得了双倍的力量和双倍的重要性,这完全是因为第二帝国华丽背景的衬托。不过,新思潮的积极展示和推进并没带来其他的不同。在各种艺术所追求的略带挖苦、稍嫌幼稚的华丽场景里,它们的命运却已经注定了。正是由于“为艺术而艺术”的理论和实践(其中还交织着各种解释的“颓废主义”),法国的文化才在国外产生了影响,尤其影响到了彼岸的不列颠岛国文化……

这个时期,英国尽管领地遍及全球,财富和国力雄厚,但是在人们心目中,英国依然是个隐士。拿破仑战争一结束,英国就失去了对欧洲大陆事务的兴趣。在英国看来,法兰西已经成了老古董,而未来寄托在机器工业上。

英国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这种方式在世界史上是空前的。从来没有这么多发明转化为实际效益、被用来生产财富,个人生活也从来没有这么依赖于机器。这个崭新的发展本身就使英国孤立了。她单独进行了工业革命。她和法国不同,她并不热中失败颓唐的情绪,她关心的是由于成功而带来的问题和焦虑。

因此,在英国看来,欧洲大陆是和自己迥然不同而又远不如自己的世界,因为英国正专注而奋力地从事自己的事情。工业戒律并没有导致道德准则的松弛,而是巩固了这些准则。英国人认为:一个英国人抵得上六个其他任何国家的人。这种思想被特拉法加大战特拉法加大战,1850年12月21日英国舰队大败法国和西班牙联合舰队的战役。和滑铁卢大战弄得更加根深蒂固了。巨大的财富,艰苦的劳作和严密的政体,这三点更增强了英国人的优越感。法国人不够格,琐碎小气,异想天开,已经被意义非凡的进步竞争甩到了后面。19世纪上半期,英国对欧洲大陆国家唯一有好感的是德国。日耳曼人的道德准则与这个民族的顽强生命力是一致的。自从盎格鲁撒克逊人来到英国以后,历史学家就把这个民族的美德一一记载下来。托马斯DangerCode;卡莱尔托马斯DangerCode;卡莱尔(Thomas Carlyle,1795~1881),英国历史学家、散文家。写了一本纪念碑式的著作,尽情讴歌最令人没有好感的统治者弗里德里克二世弗里德里克二世(Frederick Ⅱ,1712~1786),普鲁士国王,1740~1786年在位。,因此获得了普鲁士政府授予的勋章。日耳曼人这些优秀品质在维多利亚女王丈夫普鲁士国王、德意志皇帝弗里德里克三世(Frederick Ⅲ,1831~1888)于1858年与英国维多利亚女王结婚。身上得到了具体体现。

因此,英国艺术染上了强烈的道德色彩。艺术所关心的是进步,是普遍的繁荣。社会问题、经济问题和宗教问题的意义都至关重大,就连艺术运动(比如19世纪40年代兴起的拉斐尔前派运动)也深深染上了道德因素的色彩。对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来说,“为艺术而艺术”的思想纯粹是外国货色。艺术居然可以和道德准则对立,居然可以毫无理由地脱离道德准则,这似乎是彻头彻尾的无法无天,因为感官的感受与耽迷感官的放纵之间只有危险的毫厘之差。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03
第一部分
弥漫欧洲的思潮(7)

毫不夸张地说,英国和她最近的邻邦之间缺乏相互理解,这真叫人惊奇。对法国的知识界来说,英伦诸岛(连同岛上的浓雾)那些中了魔式的活动,它一本正经的僵硬道德跟它放纵疯狂的夜生活之间令人不解的对立,这一切都创造出一种令人艳羡的惊颤气氛。英国的知识界对法国也回报了同样的感情,这真有讽刺意味。英国人习惯了大雾和自己的活动,也由于习惯了周围的丑陋和贫困而迟钝,所以就看见自己站在一个令人翘首的底座上,将自己摆在无疑比其他的人类高出一大截的高度上。丹纳在《英国文学史》里,以及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巴黎资产者》里对伦敦的可怕描写,对19世纪60年代的“岛国佬”“岛国佬”(islander),这里指英国人。来说,似乎颇为不近情理,他们对这些旁观者笔下描写的情景已经熟视无睹了。同时,到了国外的英国人也开始真正意识到了异国社会的动荡不安。他随处都能嗅到邪恶的气味,于是本能地回避那些思想,不让它们钻进头脑,因为它们会动摇他最心爱的原则,与洁净健全的信条截然对立(在他看来就是这样),而他的生活依据正是这些信条。所以,他必然要跟那种聪明的生活划清界限,要不就耿耿于怀,而他出国访问的表面目的正是要去发现那种生活。这种与世隔绝的防范精神,不论是作家、画家,还是从事日常实际事务的人,全都一样具备。
但是,19世纪下半期,这种束缚终究要被冲破。英吉利海峡这条壕沟可以有效防止“传染病和战争魔爪”,不过对思想侵袭的防范就不那么灵验了。书籍、绘画和思想跨过了狭窄的海峡。在伦敦,人们也谈起了戈蒂埃和波德莱尔。一小批宣传者四处奔走,传播着“为艺术而艺术”的福音。一场名为“唯美主义”的杂乱运动日益兴起。“颓废”成了一句口令。对立面产生了;攻势展开了;通过法庭上两场耸人听闻、惹人注目的官司,反攻也开始了。外国思想的入侵,由于格格不入导致的冲突,使英国人震惊、诧异、木然。这就是下面的主题。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03
第二部分
“穿衬衫帮”与“无衬衫帮”(1)

“你们不会让看门的为你们干那种事吗?”
地点是巴黎田园圣母大街上的一套房子,时间是1856年,说话的人是个美国青年——詹姆斯DangerCode;阿博特DangerCode;麦克尼尔DangerCode;惠斯勒詹姆斯DangerCode;阿博特DangerCode;麦克尼尔DangerCode;惠斯勒(James Abbott McNeill Whistler,1834~1903),美国画家。。此刻,他的英国朋友们,那些学习艺术的伙伴,正拉开架势,进行着五花八门的健康锻炼,场面非常壮观。其中一个正在荡秋千,另一个正使足劲捻着一对体操棒。房间里的体育家什可真多!一条一条的攀登绳从天花板的一根横梁上垂下来,圆头剑和拳套杂陈在画架和画夹之间,而对惠斯勒来说,这一切都莫名其妙,也颇叫人恼火。

因此,惠斯勒才说了上面那句话,以后他还说过许许多多的这类俏皮话,他把这些妙论看成是针对“岛国佬”的。他们现在这番举动,与其说是在寻欢作乐,还不如说是在打哈哈凑趣,它们暗含着缺乏鉴赏力的荒谬劲,简直是降格到了荒唐的程度。不用说,到巴黎可不是为了增长块头来的,不管哪个笨蛋都能在随便什么地方、随便什么时间,把自己累个死去活来,看门的就能办到。

这些岛国运动员一共四个,他们的头儿是乔治DangerCode;路易斯DangerCode;帕梅拉DangerCode;布松DangerCode;杜DangerCode;摩里埃乔治DangerCode;路易斯DangerCode;帕梅拉DangerCode;布松DangerCode;杜DangerCode;摩里埃(George Louis Palmella Busson du Maurier,1834~1896),英国小说家、画家。,未来《喷趣》杂志(Punch)《喷趣》杂志,英国一本滑稽图画文字周刊,1841年创刊于伦敦。的插图画家,《软帽子》(Trilby)的作者。他祖先是法国人,祖父一辈是法国大革命时期来英国的移民。不过,杜DangerCode;摩里埃已经变得比英国人还英国人了。他小时候在帕西附近一所走读小学上学。在这个学校里,他领教了对法国小学生和他们的做派的极度鄙夷。他的理想是英国的行为做派——Le vrai chic anglais(真正高雅的英国派头)。他从伦敦带回风行一时的诺亚方舟式外套,想给住在拉丁区的人留下个印象。他在伦敦牛津学院学过分析化学。他个头不高,感情活跃,眼睛不大,喜欢音乐和绘画,也崇拜英国的伟人。他嘴里时时情不自禁地冒出几句法国歌,还带着欢快古怪的副歌,他还时常由一位希腊音乐家索弟里陪着,在租来的钢琴上弹点心爱的谣曲,比如《四个子儿一杯的葡萄酒》(Le vin DangerCode; Quatre Sous):

美的历险呸!去它的西班牙葡萄酒,它们可不是为咱们准备的,这是四个子儿一杯的葡萄酒,咱们就拿它权当香槟酒吧。 原文为法文。

另一个是爱德华DangerCode;约翰DangerCode;波因特爱德华DangerCode;约翰DangerCode;波因特(Edward John Poynter,1836~1919),英国画家。,英国皇家美术学院未来的著名院长。他是个急性子青年,留着大胡子。他父亲是建筑师,母亲是名雕刻家托马斯DangerCode;班克斯的孙女。按乔舒亚DangerCode;雷诺兹乔舒亚DangerCode;雷诺兹(Sir Joshua Reynolds,1723~1792),英国肖像画家,英国皇家美术学院第一任院长。的说法,托马斯DangerCode;班克斯是在英国创作“具有古典美的作品”的第一个人。波因特在威斯敏斯特学校学习,17岁的时候因为身体虚弱被送到了意大利。在罗马,他结识了英国皇家美术学院的另一位未来院长——弗雷德里克DangerCode;莱顿弗雷德里克DangerCode;莱顿(Frederick Leighton,1830~1896),英国画家、雕刻家。。莱顿英俊潇洒,23岁时已经成了时尚的首领。他深信一个艺术家只有成为时尚的首领,才能指望功成名就。年轻的波因特满怀着敬慕之情,看到了莱顿第一幅轰动一时的油画——《奇马布埃的圣母像通过佛罗伦萨的街道》。他决心在这种“古典”风格的绘画上与莱顿一比高下。他做着一举成名的梦,常常坐在公用钢琴旁边,敲出根据流行的《游吟诗人》(Il Trovatore)《游吟诗人》,意大利作曲家威尔第的四幕歌剧。改编的曲调。这四个当中另外两个是托马斯DangerCode;拉蒙特和托马斯DangerCode;阿姆斯特朗托马斯DangerCode;阿姆斯特朗(Thomas Armstrong,1832~1911),英国画家。。拉蒙特脾气随和,是苏格兰人,留着络腮胡子(他就是《软帽子》里的“苏格兰地主”)。阿姆斯特朗是曼彻斯特人,后来成了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博物馆人人称道的官员,还在巴思当过军官。

他们过着波希米亚式生活,极简单,甚至极朴素。每天早晨,他们一起到画家查尔斯DangerCode;格莱尔查尔斯DangerCode;格莱尔(Charles Gleyre,1808~1874),法国画家。的画室画画。这个画室是间脏兮兮的大屋子,朝北的窗口射进来灰蒙蒙的光线,光秃秃的墙上挂满了画,其中有炭笔速写,画的是手的各种转动形态,还有五颜六色的色彩画。这个画室的性质介于个人画室与美术学校之间。

当初,绘画大师们有一天发现,自己兴旺发达之后,很有必要找一个或是几个徒弟。他们和徒弟之间一度曾经如同父子。不过,到了1856年,这已经是属于过去的事情了。格莱尔的画室并不是他自己工作的地方,只是挂上了他个人的名字罢了。它对一大群未来可能成为画家的人敞开大门,听凭他们随意出入。画室的秩序由一位massier,即一位先来的学生助手来维持。英国人身材比别的人显眼,他们的络腮胡子很特别,那股作为维多利亚时代标志的庄严劲也与众不同。他们跟三四十个法国rapins(拙劣画匠)(或像他们自称的“涂抹匠”)一起画上几个钟点,画男女裸体模特。那些法国学生头发剪得短短的,穿着蓝大褂,骑在矮板凳上。格莱尔本人是大画家安格尔安格尔(JeanAugusteDominique Ingres,1780~1867),法国古典主义画派的代表画家。的瑞士门徒,他从德拉罗什德拉罗什(Paul Delaroche,1797~1856),法国画家。那里继承了这个画室,每星期露一次面,作为例行公事,浏览一下尚未完成的画。他固守冷冰冰的、僵死的古典主义,所以他本人并不是个循循善诱的大师。少数几个人(像波因特)大概推崇他、模仿他,而对其他人来说,他的画室只不过是个便于作画和与志趣相投的人聚会的地方罢了。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03
第二部分
“穿衬衫帮”与“无衬衫帮”(2)

上午的作业完成以后——夏天,这一般是从6点到11点——学生们便分散活动,或是画画,或是去玩,一切听便。这些人往往是商人或小康农民的子弟。家里疑虑重重地同意后代去学门手艺,但社会格局里显然没有这门手艺的位置,所以这些可怜的少年只能去干点可以饣胡口的活。他们可以给教堂画点粗制滥造的壁画,挣些微薄的收入,而不再靠家里养活。波拿巴路和圣父路上有些店铺,里头出售连同构图要求一起的画布,是为十字架车站准备的。30英尺左右的画布要涂上油画色,可以给饥肠辘辘的画家7法郎报酬,这是每张画的标准价码。
不过,这种收入微薄的苦差事是给那些一贫如洗的人干的,英国人还没穷到这步田地。他们可以随意行事——拳击、在绳子上悠来荡去,要不就来点其他消遣。吃饭的时候,他们那套岛国的偏见还是非常强烈。他们亲自动手做杂碎,喝瓶装啤酒和杜松子酒。他们到街上吃饭,选择的是皇家大街上的一家小馆子。这家饭馆常有来来往往的人光顾,在这儿能吃到炸牛排和烧羊肉。疯狂的英国人吃的圣诞节晚餐是“Gigot Bouilli——Dieu de Dieu”(“白煮羊后腿——美味中的美味”)。看门的说:“去吃那样一道菜的准是英国人。”

他们有了这些赏心乐事,就和其他学生保持着一段距离。他们和巴黎本身就有一段距离。

《软帽子》这本书描绘了这些惹人羡慕、令人尊敬的年轻人的生活。那些想在书里寻找19世纪50年代后期艺术全貌的人会感到失望。书里使人朦胧感到有些使人激动的事情正在展开,但究竟是什么事情却不很清楚,《软帽子》的本意的确不是想传播什么重要的信息。尽管如此,人们还是怀疑:作者和他所描写的朋友们实际上除了对迷人的巴黎有些最模糊的印象之外,是不是还知道些别的。对他们来说,巴黎之行只是他们旅途中偶然的一站。安特卫普或是杜塞尔多夫也会起到同样的作用,实际上,杜DangerCode;摩里埃和阿姆斯特朗就是分别在那些中心继续完成自己的学业的。这伙朋友到巴比松去了一趟。巴比松是最让风景画家着迷的胜地,这个小村子的简陋和杂乱使他们大为震动。农民兼乡村生活画家米勒米勒(Jean Franois Millet,1814~1875),法国画家,巴比松画派的主要代表,作品描绘了农民的生活及田园风光,代表作为《拾穗者》(1857年)。正在巴比松,他像农民一样敦厚健壮,但直到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以后,他们才理解到了米勒的重要性。在他们看来,“巴比松画派”是由一位名叫达里戈尼达里戈尼(ThDangerCode;odore d'Aligny,1798~1871),法国画家。的画家为代表的。达里戈尼对学生有如一位教官。清晨,他掏出怀表,吆喝他的小队站队:“带着画笔,到那棵白杨树下去!现在是6点钟,大自然已经恢复了铬黄调子了。”

杜DangerCode;摩里埃、波因特、阿姆斯特朗和拉蒙特在不少地方都跟年轻的詹姆斯DangerCode;阿博特DangerCode;麦克尼尔DangerCode;惠斯勒截然相反。对惠斯勒来说,巴黎就是他的家乡,这一部分是因为他童年的所有活动都和欧洲大陆紧密相连。他从9岁到14岁一直住在圣彼得堡,像个小王子。尼古拉一世决定从圣彼得堡修条铁路到莫斯科,把这项任务交给了乔治DangerCode;华盛顿DangerCode;惠斯勒总监。他是民用工程师,美国官员,詹姆斯DangerCode;惠斯勒的父亲。这个决定把未来的画家带到了这个俄罗斯城市。惠斯勒曾经在涅瓦河上滑冰,曾经学过法语,也曾在彼得堡美术学院学习绘画,而且差一点成了帝国宫廷里的一名侍从。后来到了1848年,惠斯勒夫人害怕俄罗斯下一个严冬再损害儿子的健康,就把他送到了英国。在新旧两个世界的这种徘徊(英国依然是新世界中世人瞩目的中心)是惠斯勒家族史上传统的一部分。惠斯勒父亲这边的祖先里的军人和教士都有爱尔兰和英格兰的血统。17世纪惠斯勒家族的人名被戈灵泰晤士教堂记录下来。塞缪尔DangerCode;佩皮斯塞缪尔DangerCode;佩皮斯(Samuel Pepys,1633~1703),英国17世纪日记作家。时代,丹尼尔DangerCode;惠斯勒博士被描绘成一位“天性最善谐谑者”——这种说法对比他名气更大的后代来说也恰如其分。詹姆斯DangerCode;阿博特DangerCode;麦克尼尔的祖父在英军里当过兵,他和爱德华DangerCode;毕肖普爵士的女儿私奔,定居在美国,成了美国西部边疆的一个拓荒者,后来成了为美国服务的官员。惠斯勒的父亲生在辽阔的美国西部,命定要去军队服役,并学了铁路工程专业作为副业,因此他又恢复了与英国的接触。后来是蒸汽时代,蒸汽机车被大量使用。1828年,乔治DangerCode;惠斯勒横渡大西洋,去考察英国的铁路网络。

惠斯勒母亲这边(她是惠斯勒父亲的第二个妻子)与“欧洲老家”的联系更为紧密。北卡罗莱纳州的麦克尼尔家族曾经支持过斯图亚特,1746年莫洛登战役以后从巴拉岛迁居美国。安娜DangerCode;麦克尼尔的父亲生在苏格兰。早在随丈夫到俄国供职之前,安娜就曾经渡过大西洋,到英国看望留在那里的亲戚,而且还很放心地把德博拉(惠斯勒上校前妻所生的女儿)委托给在英国普莱斯顿的艾丽莎姨妈照管。这么一来,杰米杰米(Jamie),惠斯勒的昵称。就自然住在了伦敦。他在斯洛恩大街62号住了大约1年,和异母同父的姐姐德博拉住在一起。德博拉嫁给一位英国医生西穆尔DangerCode;哈顿西穆尔DangerCode;哈顿(Seymour Haden,1818~1910),英国医生、铜版画家。,据说,哈顿这个人非常会赶时髦,甚至还是个名流,听说他认识狄更斯,见过勃朗宁,跟卡莱尔也有点头之交。不过,杰米这次在英国住的时间太短,还来不及全面熟悉英国的生活。惠斯勒上校于1849年去世,全家人因此又回到了美国。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04
第二部分
“穿衬衫帮”与“无衬衫帮”(3)

但是美国对杰米一点吸引力都没有。他在美国西点军校浪费了3年光阴。1855年,惠斯勒因为化学考试不及格被军校除名。他后来说:“假如硅真的是一种气体的话,我就应该当上少将了。”假如硅真是气体,那么惠斯勒无疑会投入美国内战了。以后,他在海岸测量局里混了几个月。后来他到华盛顿工作,人家认为他有几分小聪明,他在铜版上随心所欲地画点乱七八糟的速写,这些铜版原是为了绘简明地图用的。他干腻了这个差事,就撺掇母亲让自己当个画家,但早期美国边疆这个环境可不会使他如愿以偿,所以1855年他再次横渡了大西洋。家里答应每年给他350美元的费用,这使他心里有了底。
早年漂泊的经验对惠斯勒有一些影响。如果说这些经验没让他获得任何高深的学问,那么它们却使他的心智更加敏锐了。这些经验使他用欧洲人的头脑去理解和臧否事物,也使他不把任何国家当成故乡,并且使他不去选择盎格鲁撒克逊的思想方式和生活方式。对他来说,巴黎远没有马萨诸塞州的洛威尔那么陌生。在洛威尔,他在一幢十分迷人的清教徒房子里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光明。有个美国人跟他攀同乡,他就对这个人说:“我才不愿意生在洛威尔呢。”他去了巴黎(当时在巴黎的美国人为数不多)。他作出这个选择,主要是因为他读到了亨利DangerCode;莫尔热的作品《波希米亚人生活场景》。惠斯勒在自己容易受人影响的年龄,吞下了那样一个感伤的童话,于是终于得出了结论:最为理想的生活方式莫过于波希米亚生活方式了。

惠斯勒从一开始就相中了波希米亚这个节目。他在布洛涅下船,搭上去巴黎的火车,马上就和一个爱尔兰青年随随便便地聊了起来,这种谈话方式,莫尔热事先在自己的书里教过他。约翰DangerCode;奥立瑞打算到几家医院去看病,他不懂法语。这两个人谁都不知道去哪儿安身。就是凭着“波希米亚精神”,他们才同意合住在一套房间里的。“到拉丁区”,惠斯勒冲一个马车夫吩咐了一声。马车夫心领神会,把这两个人丢在了高乃依旅馆门口。这个旅馆是幢脏兮兮的大公寓,离奥德翁剧场不远,里头住着大约80个无赖房客——都是学生,有学法律的,有学医的,还有学艺术的。爱尔兰人装东西的木头盒子都快散了,用线系着;上楼的时候,这个破盒子突然七零八落了,爱尔兰人小心翼翼地包在自己衣服里的几枚金币滚了出来,划出一道金灿灿的光环。金币主人说:“要是一路上这个盒子一直这么漏个没完,我剩下的可就不多了。”

对惠斯勒来说,这个开头倒挺叫人羡慕。就是这样(也不可能有别的方式),莫尔热型的两名学生相逢了。惠斯勒兴高采烈,模仿着奥立瑞的口音,而后者的行头简直是捉襟见肘,这本身真是又有意思,又合情合理,而天下最可乐的就要算是贫困了。当然,这是一个仗着350美元年金生活的人的看法,这个数目虽小,不过倒很牢靠。

惠斯勒渐渐被一群他所谓的“无衬衫帮”朋友包围起来了。他们都是一文不名的学生和拉丁区最有意思的人物。他们住的房间空空如也,他们用木炭条把家具画在墙上,画法娴熟,明暗得当。他们懒懒散散,头发蓬乱,常常把身子探到窗外,在一根线的一头系上个鱼钩,钓女房东下面阳台上鱼缸里的金鱼,饱享垂钓之乐。他们的浴缸除了其本来用途之外还派其他任何用场。他们把盘子翻过来吃饭,因为该用的一面被弄脏了。此外,他们还有一种天才,表现在毁坏盆盆罐罐和家具上。惠斯勒给吓坏了。一个叫恩斯特DangerCode;德兰诺埃的“无衬衫汉”尤其叫惠斯勒吃惊,这个人头戴古代的草帽,鞋子张着嘴,忠厚而无用,此人永远是大伙儿的笑料。为了让波希米亚生活的那种睥睨一切的快乐味道更足,就必须去做个德兰诺埃那样的人,就必须创造经济拮据和在苦中作乐等种种处境。

“我刚刚把我的脸盆架子吃掉了。”

惠斯勒兴高采烈地给美国家里的朋友写信时就是这么说的。他们用家信和定期汇款来追索惠斯勒的下落。当时,惠斯勒住在一条后街的一座楼房的第10层。房间很小,里面的家具包括一个画架,一张床铺,外加一把椅子,脸盆和水罐就放在椅子上。他解释说,他已经有好几个月靠鬻衣换饭吃了,而且,因为手头的现款越来越少,他只得往更高的楼层上搬,租的房间越来越小,越来越便宜了,“尽管在收到汇票以前,我还差不多没住过这么高的地方”。

他的行为引起了种种传说:是他当掉上衣去买酒,只穿着衬衫度过了以后3天的光阴;是他把自己仅有的床垫送进了“虔诚当铺”,人家连一个子儿也不肯多给他,于是他走出当铺,边走边说要派人把床垫拉回去;是他从一家旅馆门外被扔出来的鞋里挑了一双穿,去参加萨克雷先生举办的晚会,等深更半夜再把鞋放回原处。他曾经和一个法国银行职员合住一套房间,他们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他们弄到30个装丸药的空盒子,每个盒子里放上一份钱,打算每天花一份。过了两星期,30个盒子全都空空如也了,而且一直空了下去。

有位女模特把一种母老虎式的爱情倾注在惠斯勒身上,这番激情热烈得使她把惠斯勒的画撕了个一干二净,此人就是爱露瓦丝。这姑娘身形纤巧,脸色灰黄,随身挎着个篮子,里边是钩针织品,外加一本缪塞缪塞(Alfred de Musset,1810~1857),法国浪漫主义作家。诗集。她嘴里还经常唱着一支动听的歌,唱的是画家们热爱的艺术的生活方式:

他们爱得那么娴熟,他们是学画的艺徒。原文为法文。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04
第二部分
“穿衬衫帮”与“无衬衫帮”(4)

波因特在称赞杜DangerCode;摩里埃对他们学生时代生活的描述是多么忠实的时候,曾经坚决地补充说:根本没有“软帽子”这个人。这个情况尽管很有几分意思,但是爱露瓦丝可能就是“软帽子”的生活原型。不用说,惠斯勒把爱露瓦丝当成了咪咪,要不就当成了他崇拜的莫尔热笔下的那个穆塞塔了。亨利DangerCode;莫尔热小说《波希米亚人生活场景》中,咪咪(Mimi)是个绣花女,是青年诗人鲁道夫(Rodolfo)的女友;穆塞塔(Musette)是画家玛采罗(Marcello)以前的恋人。自然已经开始模仿艺术了。
在巴黎,惠斯勒就是在波希米亚人里也被看作是不同凡响的。“Personnage DangerCode;trange,le Whistler,au chapeau bizarre”(“戴着怪模怪样帽子的惠斯勒是个特殊的人物”)。他那顶帽子是顶草帽,帽顶很平,帽沿极宽,边上还垂着缎带。帽子底下是个穿一身白帆布套服的小个子男人,他深颜色的眼珠炯炯有神,头上长着浓密的黑色鬈发,脑袋里是罕见的诚实,还有一种在一个使他非常自在的世界里闲混光阴的神态。

他跟法国人在一起感到无拘无束,但跟英国人一道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英国学生有衬衫穿,可够不上他所认为的“波希米亚人”。在格莱尔画室,他们跟惠斯勒结识的那些邋里邋遢的人保持着距离。惠斯勒这伙人对波因特尤其反感,因为他总搞恶作剧。所有这些人心里都清楚:惠斯勒什么都不干。当他抱着手杖,像弹班卓琴一样比划着,唱起故乡美国的一首黑人歌曲时,人们全都耐着性子听着,笑个不停。然而,从严肃的角度说,惠斯勒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艺徒”。在《软帽子》这本书里,杜DangerCode;摩里埃对乔DangerCode;西比莱(即惠斯勒)的描写就反映了惠斯勒给人留下的印象——“他是波希米亚之王……总是债台高筑……傲视一切,机智过人,衣着古怪……只要他还跟你保持着友谊,他就是天下最令人推不开的朋友。”——其实并不总是如此。他也会朝过去朋友的头上揍几拳,不过,“他的舌头比他的双拳更好使”。

惠斯勒的看法也同样使人难以理解。他认为,这些人虽有炒杂碎、白煮羊肉和进口啤酒,但却错过了巴黎的许多乐趣。惠斯勒喜欢在拉鲁耶特饭馆按照有教养的法国人的方式吃饭。在这家饭馆里,你能得到一瓶勃艮第勃艮第(Burgundy),指法国法国东南部勃艮第地区出产的葡萄酒。,正对美食家胃口,索价一法郎。在格莱尔画室画画,做做体育锻炼,这些固然值得夸耀,但是,学习的真谛是睁开自己的眼睛,打开自己的耳朵,运用自己的脑子。格莱尔教给你在调色板上调颜料,不必进一步混合或改动就能直接用到画布上去。到现在为止,这一切都还算不坏,但你所需要的不止这些,你需要接触一个库尔贝库尔贝(Gustave Courbet,1819~1877),法国著名写实主义画家。那样的人来振奋自己,库尔贝已经抛弃了旧时代绘画的全部特点,创作了一些令人耳目一新的、真正的作品,当这位气概非凡的革新天才说“Il a du talent,le petit Whistler”(“这个小个子惠斯勒很有才气”)这句话的时候,他决不是在信口开河。去结识一个诗人夏尔DangerCode;波德莱尔那样的人,就是去获取对艺术的新理解,去获取独具一格的创造性观念,这些独具一格的、创造性的事情才刚刚开始。有个叫勒柯克DangerCode;德DangerCode;布瓦斯波德朗的人,他对训练视觉记忆有些非常有趣的见解。你在这些人的圈子里可以讨论这些来自远东的惊人艺术。这些远东艺术是个崭新发现,几乎像发现美洲一样令人激动不已。跟这样的人打交道,犹如在吸吮巴黎的精神。惠斯勒想,为了这个,花上大量的时间,从事乏味单调的劳作,全都是值得的,这恰恰是他那些态度冷漠的英国相识所错过的东西。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04
第二部分
亚瑟王宫廷中的康涅狄格州美国佬(1)

结束了学业,惠斯勒去了英国。
他显然要去英国,他在那儿有亲戚。英国还有巨大的财富,有个中产阶级。他们跟法国中产阶级不一样,英国中产阶级买绘画作品,在买画上舍得花大钱。

惠斯勒带着产生于拉丁区的那股乐天的自信劲儿来到了英国,还带来几个“无衬衫帮”的朋友。他们的名字是方丹拉图尔方丹拉图尔(Ignace Henri Jean ThDangerCode;odore FantinLatour,1836~1904),法国画家。和勒格罗勒格罗(Alphonse Legro,1837~1911),法国画家、雕刻家。。假如能叫他们波希米亚人的话,那么他们跟惠斯勒到英国来就是缘自必然,而非由于挑选。在他俩的贫困生活中,没有350美元年金撑腰的那缕光明。这两个人穷相可掬,不能自拔。

伊格纳斯DangerCode;亨利DangerCode;让DangerCode;提奥多尔DangerCode;方丹拉图尔是个消瘦、寒碜的小伙子,长着一对斯拉夫人式的、瘦瘦的高颧骨。惠斯勒头一次在罗浮宫碰到他的时候,他正发狠似的临摹着委罗内塞委罗内塞(Paolo Veronese,1528~1588),意大利文艺复兴后期威尼斯画派画家,以反映世俗享乐情调的宴会场面著称,《迦拿的婚宴》(Marriage at Cana)即其中之一。的《迦拿的婚宴》。他母亲是俄国人,父亲是半个法国人,半个意大利人。他父亲是从格勒诺布尔格勒诺布尔(Grenoble),法国东南部的一个城市。来巴黎谋生的。惠斯勒和方丹拉图尔聊了起来,后来他们经常在莫里哀咖啡馆会面,因为这儿是艺术家们聚会的地方。以后他们成了挚友。

方丹把另一个朋友介绍给了惠斯勒。这个人是布瓦斯波德朗记忆训练班的一位奇才,他只要把一张图画看一次,就能把它背着画下来,毫不走样。此人名叫阿尔丰斯DangerCode;勒格罗。他是法国勃艮第省人,曾经在外省当过房屋粉刷匠。他过于严肃,所以当不了名副其实的波希米亚人。为求生存而艰苦斗争的压迫使他一生都是个严肃的人,只留下了一句有案可稽的俏皮话。有人问他为什么要加入英国籍,他回答说:“这样我就能说我在滑铁卢打赢了,Parbleu(真的)!”

这两个愁眉苦脸的人的赤贫把这个美国人吓呆了。勒格罗穷得一塌糊涂,“得求上帝把他拯救出来,不是上帝也行”。冬天,方丹常常因为寒冷,缩在床上作画。有一天,他瑟瑟发抖地坐在床上,凄凄惨惨却不屈不挠,身上披着破大衣,大礼帽一直扣到眼睛上,嘴巴上裹了条围巾,画板的一边粘着一枝蜡烛,他的手戴着手套,已经冻木了,可他还在画速写。惠斯勒坐在他旁边,连说带笑,手中的铅笔也在忙个不停。他给方丹画了幅肖像,在肖像下面写了一句话:“方丹在床上,于艰难中继续学业。”这纯粹是打哈哈(当然,觉得这是打哈哈的是惠斯勒而不是方丹)。这是莫尔热笔下的又一个场面,鲁道夫肯定会在其中找到自己的生活原型。这件可乐的事情也许会在英国继续下去。对英国这个陌生的国度,惠斯勒本人只知道她成了暴发户,对其余的知之甚少。他决定把在巴黎结识的这两个一贫如洗的法国人介绍给他伦敦的亲戚,而不是介绍给伦敦体面的熟人,这么做正体现了惠斯勒的特点。很显然,他那位有钱的姐夫西穆尔DangerCode;哈顿正是理解他们、并且伸手援助他们的人。于是,惠斯勒代表方丹向姐夫表示谢忱。1859年,他又想办法让方丹搬到斯洛恩大街来住。这套方法也用来引进了勒格罗,甚至还用来引进了德兰诺埃。

对这几个法国人来说,斯洛恩大街62号是英国中产阶级奢侈生活的缩影。沉重的维多利亚式家具富丽堂皇,奢侈的食品,令人透不过气来的狂欢,这一切舒适生活对他们来说真是见所未见。德兰诺埃被洗澡间和打开莲蓬头造成的“尼亚加拉瀑布”惊得目瞪口呆。餐桌上的香槟酒宛若流水,惠斯勒自己就提到过喝白兰地而不用掏Consommation(饮料)钱的快乐。晚上,德博拉穿着用衬架撑起来的长裙子,借着音乐室一张笨重的写字台上的灯光织毛线,西穆尔端坐在椅子上,庄严的目光投在《泰晤士报》上。在方丹拉图尔眼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安谧惬意。他天性喜欢循规蹈矩,所以就一点一点地攒钱,好让自己的晚礼服差强人意。总的来看,惠斯勒的引见还算成功,尽管仆人们对德兰诺埃的举止不以为然。这个怪僻的外国人穿着拖鞋在房间里徘徊,这样就可以不把他那双出乖露丑的鞋子展示给人们了。方丹拉图尔的举止也给惠斯勒招来不少麻烦。惠斯勒把方丹拉图尔介绍给了亚历山大DangerCode;伊翁尼德斯。他是惠斯勒在巴黎结识的朋友,是位旅居伦敦的有钱的希腊移民,这些人对收集前途有望而眼下默默无闻的年轻人的作品花钱很大方。惠斯勒还带着方丹拉图尔去拜访朋友波特尔夫妇,他们住在离曼彻斯特不远的一幢大宅邸里。凡是跟波特尔家有关的东西都离不开“大”字:大宅邸、盛大晚宴、大群来宾、大群孩子,就连管家也是个大块头。主人委托方丹为波特尔夫人画肖像,这使方丹面临严峻考验的胆子壮了起来。尽管这样,波特尔家的一切还是跟斯洛恩大街一样吓人。通过惠斯勒,方丹拉图尔终于认识了一位名叫爱德华兹的律师和他的妻子。他们以实际行动给了他理解和支持。他们买下方丹的画,还动员别人买。方丹总是满怀感恩的心情回忆Les jolies journDangerCode;es chez Edwards  Sunbury(在桑伯里DangerCode;爱德华兹家中的愉快时光)。他为自己的保护人画了一幅肖像,现存伦敦的国家画廊,肖像画上的人物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04
第二部分
亚瑟王宫廷中的康涅狄格州美国佬(2)

惠斯勒和方丹拉图尔的交往不仅仅是让方丹一方受益。方丹是把惠斯勒推荐给“运动”的介绍人。惠斯勒通过他见到了库尔贝——“想像性”艺术的对立面,他认为应当按照事物真实的样子去画——惠斯勒深受库尔贝的影响,实际上是在效法他。惠斯勒通过方丹维持和巴黎的联系。有一件事情再清楚不过了:方丹拉图尔在英国觅得了知音和支持者,而惠斯勒在这里没得到任何能让他在英国待下去的东西。他属于巴黎,他必须回巴黎去。
此时此刻,惠斯勒面临着一个不请自来的恼人问题——他自己究竟属于哪儿?他渴望置身于某种事情的中心,他恰恰已经来到这件事情的边上,他正是处在这种位置上。但是,中心又在什么地方呢?显然,这个中心决不会在斯洛恩大街附近。过了不久,他本人和姐夫之间的观点分歧终于酿成了真正的敌意,并且表现了出来。事情虽小,却是准确的标志。比如,惠斯勒所说的“姐夫的罪行”就反映了这种分歧和敌意。

这件事跟勒格罗有关。哈顿买了勒格罗一幅小油画《奉告祈祷》,画上是教堂安谧的灰色内景,几个妇女正跪着祈祷。油画的主人常常端详这幅画,越看越相信有什么地方画得不对劲儿。的确,地板的透视画错了。这使哈顿坐立不安。

这位医生还是个画家。他真正的爱好并不是外科,而倾注在铜版、酸腐蚀缸、刻针以及跟它们紧密相连的铜版印刷机上。他把这些东西都放在家中楼上的一间屋子里,常常把自己关在楼上,全神贯注地做铜版印刷。

现在,他情不自禁地想亲自动手修改勒格罗的画了。一天,他把画从墙上摘下来,再从画框里取出油画,把它拿到楼上去。到了那个房间,他把门一锁,就把事情办完了。他修改了画错的地板,又添上一些更明亮的颜色。等“手术完毕”,他就把《奉告祈祷》挂回了原处。

过了不久,勒格罗和惠斯勒在斯洛恩大街的家里吃饭,主人哈顿不在家。他们的眼睛都朝那幅画望去。勒格罗对画框赞不绝口,他说对艺术作品就应当如此厚待。他又凑过去看,发现什么地方跟原来不一样了。震怒代替了赞许。有个混蛋把这幅画改了,在上边又画了一层颜色。会不会是这样呢?——不用问,这个混蛋肯定是哈顿。

惠斯勒也火了,他通过两个办法来出气:第一,他想立即采取行动,这是地道的美国人性格;第二,他想马上搞个恶作剧,这一定是他读莫尔热作品受到的启发。他行动起来了。他们必须先把画清理干净,恢复其本来的面目,非这么做不可。然后,他们打算不动声色,把画再挂回去,冷眼欣赏主人回来以后的窘态。玩笑就这么开。他们带上这幅油画,坐上出租马车,来到了惠斯勒的画室。他们连刮带擦,正在重新上色的时候,哈顿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一脸猴急相。这个场面可以跟《波希米亚人生活场景》里任何场面媲美,惠斯勒足足品尝了一番个中滋味,这正是“多管闲事、自负虚伪的资产者的真切窘态”嘛。哈顿按捺着恼怒说:“这么说,你们已经把它全刮掉了。算啦,把它画得好一点吧。”

一向寡言少语的勒格罗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Oui !”(“好吧!”)

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它本身并不重要,也就是说,除非你认为绘画的意义十分重大,任何冒犯它独立存在的行为都不啻在一个人背上扎一刀,那么这件事情才至关重大。但是,惠斯勒的看法正是这样。姐夫的行为在惠斯勒看来确实是在犯罪,这类事件在confrDangerCode;res(同行)里决不会发生。confrDangerCode;res指画界的朋友们,这个词使惠斯勒联想到高贵,联想到“绅士”这个词所包容的谨慎的行为规范。对confrDangerCode;res这个词,看来英吉利海峡这边的人们还不甚理解。

这中间的确有一道鸿沟。一群跟你讲几乎同样语言的人,头脑却按照另外一种方式思考,而这种方式你一点也不懂得。置身于这样一群人里,你会感到隔膜。从前住在田园圣母大街的时候,你并没怎么注意到这一点,可是到了伦敦,你显然不能再跟英国学生的意见一致了,他们明明从学生时代的生活当中一无所获。24岁的惠斯勒在作泰晤士河的一幅铜版画的时候,可能就是这么想的。他确实跟杜DangerCode;摩里埃合住过一个时期。他们一起到伦敦东区伦敦东区,指伦敦东部贫民集中居住的地方。去。惠斯勒在那儿画过驳船和库房,笔触肯定,热心于细节的描绘(这种特点不久就从他的作品中消失了)。在东区,在泰晤士河畔的“菩提酒吧”和“宏大酒吧”里,他们不知为什么不合时宜地唱起拉丁区那些快活的老歌来了。不过,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在杜DangerCode;摩里埃眼里,惠斯勒还够不上英国人的味儿;在波因特眼里,惠斯勒也不那么令人肃然起敬。惠斯勒依旧是波希米亚人,而别的人都认为那仅仅是生活中的一个阶段罢了,现在时过境迁,该把它丢到脑后去了,因为他们必须去从事一份正经的职业。他们之间的纽带断了,于是他们就分道扬镳。

19世纪60年代初,绘画在英国的确是桩正经生意,而且很有油水。英国中产阶级跟法国资产者不同,他们喜欢买画。同时,英国画家也跟法国画家不同,他们发现人们对某种特殊的绘画有稳定的需求。他们这一行得到人们的承认和尊重,和律师、医生那些令人尊重的职业平起平坐。他们也如同一切小康之家的人一样保守因袭,也必然跟他们所生活的社会完全一致。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05
第二部分
亚瑟王宫廷中的康涅狄格州美国佬(3)

英国画家的财源是主题性绘画,所以他们高度重视作品的题材。这些题材需要加意看护,需要秘而不宣,以防他人模仿,一直要等到皇家美术学院画展开幕前几天才亮出来。把这些题材呈现在一群经过挑选的赞赏者的眼前,这样才万无一失。藏而不露这种需要表面上造成了一种不友好的气氛,而惠斯勒本来习惯了自由地交流思想,所以他强烈地意识到了这种气氛。他曾经揶揄地描述过英国画家把自己锁在画室的情况,描述过那种到处弥漫的神秘气氛。“画展揭幕的日子终于到了,画廊里全是自鸣得意的题材——真了不起!英国的题材!灵感有如电光一闪——发明家!——不过你已经在美术学院见过了:熟悉的模特——不是个士兵,就是个意大利人——他坐在那儿,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低着脑袋,紧锁双眉,瞪着眼睛;角落里是天使、机器齿轮什么的;他妻子紧紧挨着他,冷飕飕的,破衣烂衫,怀里抱着婴儿——画家输了!这个故事早就有人讲过啦——这明摆着——英国的题材,真叫有意思啊!”(根据金格尔先生的回忆)这番话的口气是惠斯勒成熟期的风格,而观点却是他早年形成的。
这并不是因为他本人的作品运气不佳,例如他的《钢琴旁》(Au Piano)(受库尔贝启发而作)就摆在美术学院里,人们都投之以赞赏的目光。这是由于他感到了不安,觉得自己处于竞赛之外,错过了什么东西,而这些东西跟上面提到的美术学院根本不相干,这些东西现在促使他不断往返于伦敦和巴黎之间。在巴黎,人们分享发现之乐的情形跟这里多么不同啊!对跟什么士兵、意大利人根本不沾边的价值产生的热切激动,和这里又多么不一样啊!一个发现给这位年轻人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那就是来自远东的艺术。

1854年,佩里佩里(Matthew Calbraith Perry,1794~1858),美国海军军官,1854年奉美国总统命令率舰队至日本,要求建立外交及通商关系。海军中校率领一支美国分舰队开进横滨湾,迫使日本签订了贸易协定。这个时候他几乎还不知道:在他开始了一个贸易时代的同时也开始了一个艺术时代。日本自从17世纪驱逐了葡萄牙商人以后,一直不把自己的文化公之于世,也没有让它受到世界其他文化的影响。西方的武力结束了这种闭关自守的局面(想必是先从贸易开始的),日本人就开始向海外输出他们的陶瓷工艺和小型装饰工艺了。用作包装纸的普通木刻画比报纸贵不了多少。1856年,画家、雕刻家费利克斯DangerCode;布拉格蒙的目光被一张包装纸上的奇妙图案吸引住了,包装纸裹在几件进口的东方瓷器外面。他激动不已地看着这些图案,竭力仔细观察,因为它是世界上一位大画家的作品。这位大画家就是日本人葛饰北斋葛饰北斋(Hokusai,1760~1849),日本著名“浮世绘”画家。,他说自己是个“痴迷绘画的老翁”。在布拉格蒙的发现前7年,葛饰北斋已经去世了。人们热烈地讨论着这些以前无人知晓的作品的伟大之处,另外的一些图案也通过同样的偶然方式而崭露头角,并且蔚为时尚。

在呈现于西方人面前的这些作品里,有种近乎玄妙的精美细腻,别具一格,超脱了凡俗的日常生活,仿佛是从月亮上掉下来的一样。这种特点向法兰西第二帝国的人证实了他们的理论与渴求。波德莱尔在艺术中所探求的难以企及的细腻和贵族式的超脱,眼前就是个范例,它们确实就是为艺术的艺术,它们完全自成天地,只为自身存在,如同戈蒂埃在他诗歌的珐琅和玉雕里所想像的一样。这些艺术品没有主题,至少没有你能理解的或需要你费心思忖的主题(两者往往是一回事)。这些作品中,没有对自然的拙劣模仿(相形之下,挂在沙龙里的油画多么拙劣!),恰恰相反,其中只有对线条、形体和色彩挑剔而审慎的选择,显然,这种选择就是为了给人提供纯净的审美快感。黑头发偶人摆出闲适怠惰、无动于衷的模样,摆在盒子一样的空房间里。这些偶人本身意义甚微,不过却有一种恬淡幽远的格调,正像用自身的无言之美装饰着戈蒂埃与波德莱尔交谈的那个房间的那些模特一样。远东的智慧在最需要它的时候被送过了海洋。

1862年,有位德斯瓦耶夫人在里沃黎路上开了个商店,经营东方艺术品。不论画家还是文人都经常光顾那里。只剩5年阳寿的波德莱尔来过这个店;艺术家龚古尔兄弟龚古尔兄弟,指法国自然主义小说家埃德蒙DangerCode;德DangerCode;龚古尔(Edmond de Goncourt, 1822~1896)和朱尔DangerCode;德DangerCode;龚古尔(Jules de Goncourt,1830~1870)。也来过,他们用文字表达了自己过分激烈的情感,在日本艺术中发现的细腻优雅和在法国18世纪艺术中的相同;还有画家马奈马奈(Edouard Manet ,1832~1883),法国印象主义画家。,当时他30岁,英俊文雅;去商店的人里,还有惠斯勒和方丹拉图尔。这种经历对惠斯勒非同寻常,他发现自己终于置身于事情的中心了。在新近发现的艺术里,包藏着他所缺少的奥秘,他对这种奥秘的知识今后将使他出类拔萃。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05
第二部分
亚瑟王宫廷中的康涅狄格州美国佬(4)

大约就在这个时期,惠斯勒还是通过方丹拉图尔的介绍,在巴黎结识了诗人阿尔杰农DangerCode;查尔斯DangerCode;史文朋阿尔杰农DangerCode;查尔斯DangerCode;史文朋(Algernon Charles Swinburne,1837~1909),英国诗人。。这位非凡的年轻人头发红得惊人,浅绿色的眼睛,面庞白皙,下巴向里收得很厉害,肩膀猛地斜下去。他和惠斯勒同岁。尽管他的外表与众迥异,惠斯勒还是发现他是个能够合得来的人,是个在一定程度上用自己的见解发表看法的英国人。其中有一个原因是这位红头发的小个子诗人也热爱法国。
据推断,史文朋与法国的联系开始于他在伊顿公学得到的一份奖品——一本维克多DangerCode;雨果的《巴黎圣母院》,这本书装帧华美,插图是托尼DangerCode;约阿诺特画的。不过有一点是实实在在的,那就是史文朋十分崇拜雨果。连同这种崇拜,他还接受了共和主义者的好恶,这种思想感情使他强烈憎恶拿破仑三世,他常挖苦地称拿破仑三世是“Beauharnais”Beauharnais,这是一个自造的法语字,拆开后可以理解为“中看不中用的军人”。,要不干脆就叫他“狗杂种波拿巴”。史文朋深信自己是半个法国人。他热情支持法国的新派小说家,他在这些人身上看到了自己对传统的反叛。他读过波德莱尔的《恶之花》1861年修订版,并且给作者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可是过了好长时间以后作者才回信说,他没料到一位英国作家竟然会那么热烈地赞同法国人对美的见解(je n′aurais jamais cru qu′un littDangerCode;rateur anglais pt si bien pDangerCode;nDangerCode;trer la beautDangerCode; franaise,les intentions de la prosodie franaise法文:我从来不知道一位英国文人对法国的美、对法国诗韵的意蕴竟然会如此心领神会。)。“为艺术而艺术”的福音强烈地吸引着史文朋。他说:“如果哪个读者会从什么诗里提炼出什么积极的精神良药——如果他领略十四行诗就像吞食道德箴训——那么,提供这些智慧药剂的诗人显然是个恶劣的艺术家。”他还赞扬波德莱尔先生见解超群,因为他“胆敢公然宣告:诗歌艺术和训诫教化毫不相干”。

惠斯勒认为,这一切(或是为人所知的一切)都说得不错。谁也不会说他是个文学研究者,也不会说他是位饱读之士。其实他一想到作家就觉得有些嫉恨。波德莱尔曾经在《林阴道》杂志上发表过一篇文章,评论泰晤士河版画,见解独到。惠斯勒在评论这篇文章的时候曾经不知不觉流露了他对作家的妒意。波德莱尔对这些作品说过这样一句话:“PoDangerCode;sie profonde et compliquDangerCode;e d’une vaste capitale.”(“一座巨大城市的诗意的表现。”)惠斯勒认为:这一切都说得不错,只是离题了。他不无醋意地说:在伦敦,人们的文章写得更好。这种醋劲儿以后还要不断增长。然而,波德莱尔毕竟是位艺术家,这是不可否认的。史文朋的种种长处得到惠斯勒的赞赏,于是,两人的结识产生了一个结果:他们回到伦敦,史文朋把惠斯勒介绍给了但丁DangerCode;迦百列DangerCode;罗赛蒂但丁DangerCode;迦百列DangerCode;罗赛蒂(Dante Gabriel Rossetti,1828~1882),英国拉斐尔前派画家、诗人。。

“你一定要见见罗赛蒂”,人们可以想像出这个小个子说话时的样子,绿色的眼睛闪烁着热烈的神色,兴致勃勃,兴奋地雀跃着。这位奇人,这位令人崇拜的迦百列是诗画王国的王子。美国佬就这样迈步进入了“亚瑟王的宫廷”。

但丁DangerCode;迦百列DangerCode;罗赛蒂与众不同的家庭生活在另一本书里已经描述过了。见《拉斐尔前派的梦》(The PreRaphaelite Dream),威廉DangerCode;冈特著。(作者原注)他的爱妻新丧。他住在榭涅路的都铎府邸。罗赛蒂30多岁,身材魁伟,留着胡须。这个时期他已经开始作画了,而且是个多产画家——他画理想化了的浪漫女性。收集珍品是罗赛蒂的娱乐休息。他收集动物,收集手工艺品,还收集人类。他个人的惊人魅力,他那种燃起热情的力量,把一群朋友、崇拜者以及曲意逢迎的人吸引在他的周围。著名的“拉斐尔前派运动”就是通过罗赛蒂,通过那些感受到他影响的魔力的人而继续存在着,并且在国内形成了一种巨大的力量,罗赛蒂在发起这个运动的过程中起过主要作用。他后来的门徒,像威廉DangerCode;莫里斯威廉DangerCode;莫里斯(William Morris,1834~1896),英国作家、工艺美术家、空想社会主义者。和爱德华DangerCode;伯恩琼斯爱德华DangerCode;伯恩琼斯(Edward BurneJones,1833~1898),英国画家。,依然跟他保持着亲密友好的关系,他们正全力以赴地忙于尝试按照想像中的古代样式去改革英国的装饰艺术和室内装潢。

惠斯勒跟这位杰出的人物保持着亲密的交往,有将近10年时间,他每天都去看罗赛蒂。

这两个人对奇特的结合都很喜欢。他们的友谊本身也是个奇特的结合。这两位性格对立的人居然能和谐地相处那么长时间,这实在令人惊讶。

这大概是因为他们彼此都没怎么认真对待对方吧。惠斯勒的见解十分时髦,像大多数美国人的观点一样。他热爱最时兴的事情,对历史没有特殊兴趣,对生活在中世纪、重新创造中世纪气氛和环境的尝试也不感兴趣(罗赛蒂正在进行这种尝试),这是不为惠斯勒所欣赏的事情。在他那个世界主义的头脑看来,罗赛蒂的绘画观点和作画方式显得荒唐而可笑。“你知道,他算不上艺术家,不过他英俊漂亮,是位君子。”一个人习惯了巴黎咖啡馆那种机智,又经过写实主义,从事更精确的形式雕琢(就像日本人理解的那样),对这样的人来说,画服装装饰画,画但丁作品中的题材,这简直是胡闹。那种东西也许叫诗,但诗是诗,画是画。有一次,罗赛蒂正思索给一幅画配个什么画框,他像往常那样为画面配上了一首诗,惠斯勒就说:“你为什么不给十四行诗也配个画框呢?”这句著名的话流露了惠斯勒对异国表现形式的那种难以平息的厌恶。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05
第二部分
亚瑟王宫廷中的康涅狄格州美国佬(5)

罗赛蒂也一样,他除了把惠斯勒的热情仅仅当作热情之外,并没怎么认真对待。在他看来,巴黎是另一个世界,半点魅力也没有。惠斯勒把他介绍给方丹拉图尔,满以为罗赛蒂对法国艺术和他所属于的那个圈子会跟自己一样推崇。他错了。罗赛蒂确实对方丹表示过一些亲切态度,而方丹则感激不尽,想把罗赛蒂拉进一个人数众多的肖像画团体“德拉克洛瓦崇拜会”。通过画布联系朋友,这是方丹报答朋友的习惯,但是对罗赛蒂来说,这种邀请却叫他为难,因为他对于表现对德拉克洛瓦的崇拜并没有什么特殊愿望,他对方丹的能力也评价不高。结果罗赛蒂连坐都没坐。不用说,惠斯勒倒是坐了下来。这个举动表示他加入了“运动”。在一张著名的群像上,惠斯勒占了个最主要的位置,四周是一群留胡子的人,波德莱尔坐在外圈的边上,多少有几分不自在。在罗赛蒂眼里,这幅群像的效果跟“一大堆潦草的胡涂乱抹,正如这个肉感画派的其他作品”的效果毫无二致。罗赛蒂对落选沙龙展出的马奈那幅《草地上的午餐》(DDangerCode;jeuner sur l′Herbe)痛加批评,其激烈程度一反他平时的温和性格,他说这幅画是“地地道道的堕落与倒退”。这次画展上还展出了惠斯勒的《白衣女郎》。
所以,在种种艺术问题上,罗赛蒂和惠斯勒都同意各执己见。不过在其他方面他们还有相近之处,因为罗赛蒂喜欢有趣的事情,而惠斯勒伶牙俐齿,充满无限活力,这无疑很有意思。在巴黎,惠斯勒曾经把他那位令人尊敬的姐夫哈顿从一扇厚玻璃窗里推了出去,罗赛蒂就在一首打油诗里热情地记下了惠斯勒的好斗精神:

惠斯勒画家好打架,活像他那把猪鬃刷;一管铅白,推人家的脑袋,叫他的大名响在外。

罗赛蒂的生活方式毕竟仍是波希米亚式的,尽管不是法国那种。他认为,这种生活的真谛是自由自在。维多利亚时代中期的礼法叫他厌恶。他对那个中产阶级的哈顿正日渐疏远。分歧的另外一个起因是由于惠斯勒那个女模特。她是个爱尔兰姑娘,长着一头美丽的金红色头发,名叫乔安娜DangerCode;海弗南——她父亲把惠斯勒称为“我的女婿”。在巴黎,她使库尔贝赞赏不已,为她画了一幅肖像,题名为《美丽的爱尔兰姑娘》(La Belle Irlandaise)。在伦敦,她是惠斯勒忠心耿耿的奴隶。惠斯勒到瓦平瓦平(Wapping),伦敦东区泰晤士河畔的一个工业区。画风景,她也一块儿去。她是惠斯勒的模特,也是他与收藏家们联络的信使,并且是惠斯勒在柴尔西柴尔西(Chelsea),伦敦西部街区,在泰晤士河北岸,自18世纪以来为作家、艺术家聚居地。林德赛大街住宅的女主人。他们请哈顿到那儿做客,哈顿接受了邀请,但提出一个条件:乔(乔安娜的昵称)不能露面。于是惠斯勒和哈顿就恶言相向了。在斯洛恩大街,哈顿大骂惠斯勒道德败坏,从楼顶的画室一直追到大门口。惠斯勒站在大门口才想起自己的帽子还落在画室里。“咱们还得重新来一遍”,他咕哝了一声。

在某个圈子里才能得到解脱。在这样的圈子里,艺术家的习惯完全是他自己的事情;在这个圈子里,每件事情、每个人物都使人心醉神迷。在惠斯勒看来,罗赛蒂那些拉斐尔前派的朋友们就令人着迷。他们对中世纪有种古怪的欣赏趣味,而这样的趣味他是无缘分享的。这些朋友是伯恩琼斯、莫里斯和福特DangerCode;马道克斯DangerCode;布朗福特DangerCode;马道克斯DangerCode;布朗(Ford Madox Brown,1821~1893),英国画家。,还有围绕在他们周围的一些不太出名的诗人。叫人着迷的还有几个食客,比如粗俗而花哨的范尼DangerCode;休斯,他也住都铎府邸。尤其是一个葡萄牙冒险家霍维尔,他是罗赛蒂取之不尽的笑料。在惠斯勒看来,霍维尔就像从一本书里跑出来的一个恃强凌弱、活灵活现的无赖。他能讲出最叫人发噱的谎话,事事都要插一手,结果把事情搞得迷离错综,以致做成一笔交易时,你都弄不清金钱和财产究竟是谁的了。本属于别人的东西,转眼间就会成了霍维尔的。例如,罗赛蒂的助手特莱弗雷DangerCode;丹恩就讲过这样一件事:有一次,他们把一本画册从头翻到尾,书里有许多罗赛蒂的画,他们终于在许多用铅笔、色粉笔画的名人速写里挑出一张漂亮的头像,头像画得优雅细腻,用铅笔衬出暗部阴影,背景是淡淡的金黄色。“霍维尔机灵得要命,把这张画从书里偷偷扯了下来,塞进自己兜里。不管是我还是罗赛蒂从此再也没见过这张画。”霍维尔脸长得很长,不够端正,带着几分邪恶的表情。有趣的是,罗赛蒂居然请他带着这副尊容坐下来为他当圣乔治头像的模特。“说句亵渎的话,”惠斯勒回忆他们的交往时说,“这个葡萄牙人的确是个艺术家。”

霍维尔也许可以被描绘成一个大管家。他随时准备逗人发笑,随时准备安排点赏心乐事,尤其是他提高了罗赛蒂对收集的兴趣。罗赛蒂收集古老的、有趣的东西。为了装饰他那张古色古香的大床,罗赛蒂在床的四面挂上了厚厚的帐幔,上面是17世纪的绒绣,图案是水果和鲜花。他房间里堆得乱糟糟的,有用凸纹装饰的铜碗、铸造细巧的烛台、曼陀林、诗琴诗琴(lute),欧洲14~16世纪时的一种弹拨乐器。、洋琴,还有古代的盒子,里头装满了项链、宝石、古代服装以及上百种杂物,这些都能满足他那思古之幽情。惠斯勒为他这种心血来潮的兴趣又指出了一个新方向,这就是对来自东方的事物的趣味,这是他在巴黎培养出来的。对惠斯勒来说,这仍旧是艺术上的一种新发现;对罗赛蒂来说,这是在奇境中的进一步漫游;而对霍维尔来说,这是一个展示自己做买卖的真正天才的良机。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05
第二部分
亚瑟王宫廷中的康涅狄格州美国佬(6)

他们收集日本屏风、扇子、绘画,喜欢收集东方瓷器甚于一切。他们把那些东方瓷器叫作“青瓷”或是“青花白地瓷器”。这是中国17~18世纪的瓷器,产于康熙(1662~1722)、雍正(1723~1735)和乾隆(1736~1795)年间。青花瓷器,我国明清时期瓷器工艺的代表品种,始于元代,白地蓝花,釉彩色调近似群青,蓝中泛红。不过,对罗赛蒂来说,只要知道它们是“青花瓷器”就足够了。他们收集花哨的罐子,上面画着梅花和山楂花,还有高高的大瓶,惠斯勒根据它们的荷兰名字“Lange Lysen”可笑地把它们归纳成“长伊丽莎型”。他们收集的主要来源是摄政大街上那家“法莫尔与罗杰东方古玩店”。罗赛蒂把惠斯勒介绍给店经理拉任比DangerCode;莱伯第。后来,在这场美学运动的高潮时期,莱伯第自己创办了一家著名的商店。他们的顾问是一位学识渊博的收藏家莫雷DangerCode;马克斯。他的生意名片,被认为是罗赛蒂、惠斯勒和威廉DangerCode;莫里斯三个人的合作。名片设计得豪华而讲究,用木版套印上各种颜色,金花衬底,底子上画着华丽的罐子图案,还画着孔雀毛(不用说,这是根据罗赛蒂私人动物园养的那只孔雀的羽毛画的)。
霍维尔真是不甘寂寞,他没完没了地怂恿朋友们花钱,永不知足。他搜遍了每家店铺,给自己收罗了一批东西,别人买下来的不少东西也经常出现在他那里。关于他有许多传闻,说到他闪转腾挪、捞取财产的本事,在这方面,他天生有才。最使人震惊的一桩公案,也许要算他准备出售的那只东方盒子的事情了。他先把小盒的盖子拿到当铺老板那里,得到了整只盒子的价钱,说一两天以后就把盒底送去。接着,他又对一个阔气买主说,盒盖坏了,正送去修理,然后他又对当铺老板说盒底坏了,他把这种局面一直维持到最终惠斯勒把这个盒子赎回来为止。还有一次,霍维尔说服一个朋友用自己的名义借一件古波斯头饰,借口是霍维尔很想让自己的另一个朋友戴上它去参加一次化装舞会。霍维尔先是拖着不还,后来就如石沉大海,这引起了借头饰那位朋友的怀疑,于是他不断探访。还算走运,当这件头饰正要被寄往美国的紧要关头,他总算把它截了回来。霍维尔对自己的东方古玩也采用同样的计划。他把其中一些精品卖给一个当铺老板,老板坦白承认自己不是内行。霍维尔说:“我坚决主张把它们拿到克利斯蒂拍卖行克利斯蒂拍卖行(Christie’s),伦敦一家著名的拍卖行,1766年成立,因其经营者克利斯蒂(Christie)、曼森(Manson)和伍兹(Woods)得名,以艺术品拍卖闻名于世。里去估估价。”估价的结果比霍维尔自己的估价还高,于是其中大部分东西被卖掉了。霍维尔又拿出了第二批收藏物,这一回的东西不值钱,毫无价值,是现代的。这40只青瓷罐子的所有权问题,曾一度成了法律诉讼的主题,法院下令把这些罐子送到法庭上来。霍维尔的出现是个令人激动的场面:他坐在40辆四轮马车的头一辆上(他喜欢马车),每辆车上都装着一只挑选出来的罐子。在法庭上,霍维尔的如簧巧舌、能言善辩使他打赢了这场官司,赢回了罐子的所有权、赔偿费以及那40辆四轮马车的车钱。

他那能叫法官折服的口才对原来就没有疑心的人就更有效了。有个叫帕顿的珠宝商就中了霍维尔的圈套。霍维尔对他大吹自己怎么看见了十分罕见的中国黑陶——贵是不假,不过对能拥有这些黑陶的收藏家来说则是一个成功。帕顿买下了这批珍品,可是,后来他看见牛津街的一家商店的橱窗里摆着一些跟“珍品”一模一样的罐子。他问:“这些能卖给我吗?”店员指着一大排同样的罐子答道:“甘愿效劳,您要多少有多少。”原来,它们是大量生产的一批便宜货。

然而,罗赛蒂和惠斯勒彼此支援,加上霍维尔的帮助,收集到了不少好东西。因为,尽管18世纪曾经流行过一阵“中国货”,但是直到19世纪80年代,它们才找到了自己的特殊领域。

罗赛蒂的房间本来就花花绿绿,杂乱无章,他的新发现更使房间物满为患了。惠斯勒则恰好相反,他把自己的收藏整理得井井有条,这表现了他的高雅趣味,这种趣味已经太过分了。罐子之间的距离非常一致,扇子的绸面上遮着若隐若现的美丽罩子,整齐地排成一条线。日本画与按几何级数布置的环境浑然和谐,其精确严谨和画家在自己画幅上展现出来的一模一样。就连在陈设古玩这件事情上,罗赛蒂和惠斯勒的不同也清楚不过地显示了出来。

但是,不论他们两人的个人趣味有多大差别,主要的事实是他们共同发起了一场运动。其他人也都听了罗赛蒂的忠告来收藏古玩,比如外科医生亨利DangerCode;汤普森爵士亨利DangerCode;汤普森爵士(Sir Henry Thompson,1820~1904),外科医生。,拉斐尔前派的著名保护人弗朗西斯DangerCode;列伊兰德等。收藏古玩之风蔓延开来了。19世纪70年代,罗赛蒂和惠斯勒的大部分珍宝再次被拍卖,又回到了收藏家手中。这是因为罗赛蒂健康恶化,而惠斯勒宣告破产。这次化整为零的传播使“青瓷”爱好者的圈子扩大了。中国和日本艺术从最初几个收藏家的个人嗜好变成了一种宗教般的狂热。它们在巴黎初次崭露头角的20年后,便被卷入了所谓英国“唯美主义”的奇特狂潮。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06
第二部分
疯狂的诗人(1)

这个时期,阿尔杰农DangerCode;查尔斯DangerCode;史文朋也正忙得不可开交。
他用一部分时间疯狂地写诗。诗写得大胆狂放,文采飞扬。他还抽出时间,作离经叛道的讲演。还有一些时间他用来狂饮胡闹。他的体质极不适应这些活动,所以这些活动就像放浪形骸的闹剧。

他既控制不住狂喝滥饮,又控制不住滔滔不绝的讲演。这两件事严重损害了他孱弱的身体,使他几乎得了癫痫。一天,他在惠斯勒的画室里,站在沙发前背诵他喜欢的作品。他纤细的四肢突然抽搐起来,像只木偶,他一边背,一边猛地跳上沙发,再跳回地面。词句涌进他的脑子,使他情绪高涨。他提高嗓门,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接着他突然浑身僵直,一声不响,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惠斯勒的母亲一直精心照料着史文朋,直到他身体康复。画家的母亲对阿尔杰农很关心,史文朋的脆弱身体和绝望处境,在她心里唤起了一种要保护他的温柔本能。

史文朋对维多利亚时代清规戒律的反叛有时候十分荒唐愚蠢,他被艺术俱乐部开除这件著名的事例就是这样。那天,史文朋拉着一个朋友来到俱乐部,当时委员会正在召开特别会议,委员们的黑丝礼帽都放在前厅里。这两个人打算毁掉这些望而起敬的摆设,于是把这些帽子都摆到地上,排成两行,然后用左手抱着左膝,从一顶帽子上蹦到另一顶上头,挨个把它们踩扁。服务员进来时,看见诗人和他的朋友正在一堆破帽子上如癫如狂地跳舞,就通知了委员会。委员会当场将两人除名。

史文朋给人留下一种奇特的印象:他就像个顽童,故意想让人们见识一下他究竟能淘气到什么程度,而不是像有人说的那样,一味作奸犯科,身体力行从书里学来的浪子哲学。像山特侯爵山特侯爵(Marquis de Sade,1740~1814),法国小说、戏剧作家,作品大多描写性变态。那样叫人唾骂,举起小拳头,穷尽所有的粗话,全力以赴地反抗中产阶级迂腐乏味的文雅道德,这么干实在是其乐无穷。波德莱尔,他崇拜的波德莱尔已经这样干了。

霍维尔更是为史文朋呐喊助威。对赫赫有名的朋友们的短处和无法无天的行为,霍维尔一向怀着浓厚的兴趣。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起的作用正如埃德蒙DangerCode;戈斯爵士埃德蒙DangerCode;戈斯爵士(Edmond Gosse,1849~1928),英国诗人、批评家。说的那样:“阿提库斯的一切都启发了西塞罗。”阿提库斯(Titus Pomponius Atticus,公元前109~前32),古罗马学者、语言大师、出版人、艺术保护人,西塞罗的朋友。他见解高雅,有时连西塞罗也自愧不如。其作品今已不传。尽管这种比较对古罗马文学界来说有失公正。史文朋顽童式的放荡,他渴望在写作中“尽量破坏传统,尽量惹人讨厌”,这些都使他做出不少被传为趣闻的荒唐事。后来,史文朋说过一句有代表性的话,抱怨霍维尔的行为,说他“为取悦一帮素不相识的家伙,就给他们讲我的放荡行为,编出点虚构的桃色新闻,就像真发生在想像的妓院里似的。霍维尔这么做已经习惯了”。尽管如此,霍维尔还是给过史文朋多少算是雪中送炭的帮助。本想出版史文朋的诗集《诗歌与谣曲》(Poems and Ballads)的摩克森爱德华DangerCode;摩克森(Edward Moxon,1801~1858),英国出版商。出版社被这本书激起的风暴吓坏了,不敢再印它,这时正是霍维尔以代理人的身份把诗集交给了一个专门喜欢出版“珍本”的出版商约翰DangerCode;凯姆登DangerCode;霍顿约翰DangerCode;凯姆登DangerCode;霍顿(John Camden Hotten,1832~1873),英国出版商。。

1866年使英国大为震怒的诗集《诗歌与谣曲》的出版,是“为艺术而艺术”运动到来的文学先兆。这场运动当时并没有用语言明确表达出来,而且只有惠斯勒作为它孤立的倡导者,所以,这场运动起初是被当成绘画和视觉艺术的风格问题看待的。欣赏一只五彩缤纷的罐子得到的感官快乐,是一种不夹杂任何道德或非道德因素的感受。但是,一涉及文学领域,一涉及史文朋,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不论史文朋对心目中的法国大师的严谨风格多么赞赏,他都无法用自己的语言、在自己的诗作里再现这种东西。在他的诗作里,这种风格表现为他几乎无法驾驭的华丽辞藻,它们出类拔萃,宛如一条轻盈而湍急的河流,像诺森伯兰郡诺森伯兰郡,英国北部一个郡,东临北海,北接苏格兰。的小溪一样淙淙流淌。所有带着颓废意味的东西都沿着这条水雾迷濛的急流冲下来,被急流的动势不断地强调出来。诗人通过极端的强调,几乎把波德莱尔的悲观主义变成了乐观主义。这些诗没有遭到实际上已变为滑稽的命运,是极为侥幸的。尽管这样,“为艺术而艺术”口号的反传统方面,这个口号不惜一切代价挣脱道德束缚的决心,还是在史文朋这些诗中清楚地表现出来了。史文朋在《普洛塞耳皮娜普洛塞耳皮娜(Proserpine),古罗马神话中的冥后。的赞美诗》里,冲着基督教挥起了他那双颤抖的小拳头:

加利利人加利利人(Galilean),即基督,因为他是在加利利的拿撒勒(以色列北部一个城市)长大的。,你接受这一切么?但这些你可不会接受:这月桂,这棕榈和赞美歌,还有这矮丛中宁芙的双乳。

在《多洛丽丝》(Dolores)这首诗中,史文朋满心狂喜,热情赞美“高尚而赤裸的”古代人。这首诗的灵感来自艾达DangerCode;门肯艾达DangerCode;门肯(Adah Issac Menken,1835~1868),女演员。,她是阿斯特雷剧院的女性玛捷帕玛捷帕(Mazeppa),雨果诗中一位亚洲酋长,曾纵马驰骋三天三夜,是一个虽经磨难但坚忍不拔的文学形象。在拜伦的同名长诗中,玛捷帕是个哥萨克酋长。。在《福斯泰因》(Faustine)这首诗里,史文朋写道:“热欲之火令人焦渴难耐。”奇怪的是,罗斯金居然在这首诗里发现了对“光荣”的赞颂。史文朋抒写的萨福萨福(Sappho),公元前6世纪前后的希腊女诗人。式的爱情曾经使《恶之花》的作者浮想联翩;史文朋把罪恶浪漫化,展望“白昼黑夜的新激情”的前景。这些诗句破天荒地传进了英国公众那对既怕听又想听的耳朵里。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06
第二部分
疯狂的诗人(2)

这些诗的影响广泛而深远。它们突如其来地出现了,这是对公众道德观念的一次严峻挑战。在一个对人体四肢如此多虑的时代,以赞美的口气谈论“柔软的四肢”,就像在谈论给钢琴腿蒙上幔布一样,这实在不成体统,何况,用同样的赞美口气描写“奇特的重罪”,这分明是一种威胁。肯定会有不少天真无邪的心灵去捉摸这些大逆不道的罪孽是什么——还有不少人被这些诗吓得心惊肉跳,因为闻所未闻。另外一方面,一些已经厌倦了禁锢的人,尤其是青年,都欢迎《诗歌与谣曲》,他们把它当作社会变革的一种方式或一个先兆——大学里的青年们手挽手地在操场上游行,引吭高歌:
你能伤我吗,甜蜜的双唇,尽管我伤害了你?人一触到它们,便会立即将百合和陈腐的美德换成对玫瑰和罪孽的狂喜。

这种情景,正像国外的大学生齐声高唱政治歌曲,准备去迎接一个新的自由时代的到来一样。

但是,据说《泰晤士报》正准备组织一场猛烈的反击。《星期六评论》暴跳如雷,心惊胆战,说人们现在正“身陷烈火、毒蛇、醇酒、灰烬、污血、泡沫和无数恐怖事物之中”。摩克森出版社的伯特莱姆DangerCode;佩恩向这场风暴低了头,取消了诗集的出版。这样一来,“我的朋友霍维尔先生”作为代理人,把诗集交给了约翰DangerCode;凯姆登DangerCode;霍顿,他是《权柄史》的出版人。霍顿出版了威廉DangerCode;迈克尔DangerCode;罗赛蒂威廉DangerCode;迈克尔DangerCode;罗赛蒂(William Michael Rossetti,1829~1919),但丁DangerCode;迦百列DangerCode;罗赛蒂的弟弟。的一本为《诗歌与谣曲》辩护的小册子。这本小册子是作者自告奋勇地撰写的。后来,史文朋亲自写了一篇文章进行辩护,再一次指出:“英国将会再度出现这样的诗歌流派,其发展过程也会像以往英国出现过两次的诗歌流派,也会像法国目前出现的情况一样。到那个时候,各类艺术所有更高级的形式都将被包括在一个具有更强有力的风格、更为宽泛的领域中。如果这样的一天终于来临,或者说终于重返英国,那么,人们将会再次想到:成熟艺术的职能并非来自修道院的回廊或是伊斯兰的后宫。人们将会再度承认:一切事物的外在形式都无比美丽,从中可以产生优秀的作品。”

不幸,这些申辩没有奏效。英国的非利士人也许暗暗接受了别人的劝诫,表示愿意到法国去寻求文化。实际上,马泰DangerCode;安诺德马泰DangerCode;安诺德(Matthew Arnold,1822~1888),英国诗人、文艺批评家。就曾经这样劝告过英国的非利士人。但是,当这种文化当真出现在面前,其中又缺少严谨的道德观念时,英国的非利士人就不那么赞同了,其结果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1871年,罗伯特DangerCode;布卡南罗伯特DangerCode;布卡南(Robert Williams Buchanan,1841~1901),英国小说家、诗人。在《当代评论》上对“肉感诗派”发起一场著名的攻击,这场战斗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长期混战把史文朋那些拉斐尔前派的朋友也卷了进去,比如莫里斯和罗赛蒂。罗赛蒂成了这场笔墨官司的主要受害者,其实他跟这场论战几乎没有什么瓜葛。

还有一个受害者。尽管其程度不像罗赛蒂那么严重,但毕竟还算一个——一个与这场特殊辩论关系不大的受害者,他不像史文朋介绍到英国的那种倾向和联盟跟这场争执的关系那么密切。英国出现的第一个后波德莱尔时代(PostBaudelairean)的人物是位犹太籍画家,名叫西蒙DangerCode;所罗门西蒙DangerCode;所罗门(Simeon Solomon,1841~1905),画家。。这些人故意自暴自弃,听任自己滑向堕落与卑劣,从社会的朦胧抗议者变成了以艺术去反抗社会的人。史文朋如果处在同样环境里,大概也会走和西蒙DangerCode;所罗门一样的路。在某些地方,所罗门跟法国诗人保罗DangerCode;魏尔伦保罗DangerCode;魏尔伦(Paul Verlaine,1844~1896),法国象征主义诗人。没什么不同,尽管他缺少魏尔伦的才气,缺少一种从卑污生活里提炼出美的雄辩片段的能力。西蒙DangerCode;所罗门的家族里人人聪慧机敏,他1841年生于伦敦比肖普门区桑迪斯大街3号。他的父亲专门经营进口的意大利帽子,是伦敦城里第一个成为自由民的犹太人。西蒙的姐姐丽贝卡和哥哥亚伯拉罕都是画家。他们兄妹三人曾一起把作品送到皇家美术学院展览会参展。西蒙是由哥哥姐姐教出来的,但当时风靡一时的拉斐尔前派画风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结果他自然成了罗赛蒂的门徒,也成了19世纪60年代的一个杰出的插图画家。

后来,所罗门结识了史文朋。所罗门的姐姐具有吉卜赛人气质,以前曾经和这位诗人有一段私情,但是把所罗门介绍给史文朋的不是丽贝卡,而是伯恩琼斯。时间不长,他们就成了好朋友。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06
第二部分
疯狂的诗人(3)

这位画家有一副犹太人的英俊仪表,加上他脸上的轮廓线条分明,几乎可以说他具有一种古典美。人们可以想像到,他的外表就像古代地道的异教徒,脸上既有几分古希腊人的细腻,又带着几分东方人的雍容,这使他引起了诗人的赞叹。因此史文朋写了几首最热烈的诗,赞美这个古代人与异教徒的完美结合。西蒙的谈吐也不无风趣。他揭示了一个奥秘,这就是说,他揭示了一种观念,它具有比事物的表面价值更深一层的意义,尽管这个观念依然是异教的而不是基督教的。他经常“把各种思想掺在一起”,他喜欢玩弄轻松幽默的辞藻,他善于把一种思想颠倒过来。这些习惯都可能被看作是一种智慧。他感觉敏锐,情感丰富,多情而又富于想像力。他的绘画艺术在他那个时期被估价很高,尽管今天看来他作品的数量比当年更难以确定。他的技巧由于“奇特”而被人重视。拉斐尔前派画家所渴望、所悲叹的那种美,在所罗门的作品里变成了一种更不纯洁的、朦胧的肉感特征(尽管这并不是直接表现出来的),变成了一种形式主义风格,它和拉斐尔前派毫不相干,恰恰相反,它暗示出了“颓废”的倾向。罗赛蒂画的妇女头像具有中世纪基督教的神秘主义意味,表现的是灵与肉的搏斗,而西蒙画的头像的神秘意味,更多的像是来自以精力非凡的恶魔取代了基督教的精神,而且恶魔的不安影响并没因为绘画技法比较贫乏而减弱。
不过,在史文朋眼里,这个漂亮的小个子犹太人的确是黄金时代一个活生生的典范。所罗门穿上古希腊服装,在红褐色鬈发上戴一圈月桂枝,足登凉鞋,怀抱七弦琴(这是他最为人称道的着装形象,用来表现古代的狂欢气氛),这时候,他的样子宛如阿波罗本人回到了单调乏味、粗鲁鄙俗的人群里,用他自身的美,使芸芸众生自惭形秽。对阿尔杰农来说,装扮成异教徒是一种妙不可言的游戏。所罗门和史文朋曾经在都铎府邸如醉如狂地拼命喊叫,周身一丝不挂,罗赛蒂看见这种场面,深深感到了困窘和不安。当时,史文朋的样子如同一只蘑菇,下边是细长的白色茎根,上边顶着个红艳艳的冠子;所罗门跟在史文朋身后,紧追不舍,但是他的四肢并不像头那样古色古香,因为他长了一双罗圈腿。但是对所罗门来说,不幸这种游戏已经超出了游戏本身的意义。他铤而走险,颠倒了艺术和生活的位置,这是随后而来的那个时期的一个显著特征。西蒙DangerCode;所罗门实际上正在把自己当成另外一个陌生世界的产物,而不再认为自己生在伦敦的比肖普门区了。史文朋来到贝福德街区约翰街所罗门乱糟糟的房间里,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一边脚步匆匆地徘徊,一边击节吟诵一首反对众神明的造反诗,每逢这种时刻,所罗门就被此情此景弄得忘乎所以。史文朋的书房里有些描写恋情和非凡事迹的书籍,所罗门生性容易受人影响,所以这些书籍也自然对他产生了作用。文学界朋友们对史文朋的赞美也涌进了所罗门的头脑。所罗门对何为文学与何为邪恶同样感兴趣,这使他趋向腐化,他和史文朋正沿着败德恶习与文学升华的分野铤而走险,岌岌可危。他们对当时一桩有名的案件分外感兴趣,这就是“女王对布尔顿等人诉讼案”(1870年),这场诉讼淋漓尽致地揭露了布尔顿的愚蠢行为。他所受到的古典教育并没使他具备相应的理智,他对两个具有女人气的男青年产生了一种病态而伤感的钟情。这两个青年习惯把自己扮成女人,布尔顿喜欢把他们称为“Lais and Antinous in one”(“莱依丝与安提驽斯于一体”)莱依丝(Lais)是古希腊的一个宫妓,长得很美;安提驽斯(Antinous)是古罗马皇帝哈德良的宠臣和侍从,具有典型的男性美。这里是指集美女和美男子于一身。,这种行为仅仅是纯粹的胡闹,或是出于戏剧爱好的趣味,这很有可能,而且法院的裁决也确实同意这种意见。但是,修道院花园修道院花园(Covent Garden),伦敦市一个主要的水果花卉市场,皇家歌剧院所在地。伊万斯咖啡店的“莱依丝与安提驽斯”出现在弓街弓街(Bow Street),伦敦市街名,为违警法庭所在地。的时候,那场面简直再荒唐不过了。他们身穿晚礼服长裙,领口开得很低,脸上还有刚刚长出来的络腮胡须。用冷静、清醒的英国法律标准衡量,这种阴阳一体现在成了一种令人不快的缺陷。戈蒂埃曾经津津有味地描述过它,而史文朋也从中得到过写诗的灵感,史文朋参观罗浮宫的时候,就曾经以这种阴阳一体的雕像为题材写过一首诗。但是,它却标志着西蒙DangerCode;所罗门的思想趋向,被告被带到法庭上时,所罗门竟然写信给史文朋说:“B这里的B指的是前文中所说的布尔顿(Boulton)。……真了不起——他不算美,但是帅气极了……”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07
第二部分
疯狂的诗人(4)

这么一来,所罗门的行为,用1905年一家报纸为他发的讣告中的话说,就“堕落到彼特隆纽斯彼特隆纽斯(Petronius,?~66),古罗马讽刺作家,曾在小说《萨蒂里卡》(Satyricon)中描写了一个流氓、窃贼恩柯尔皮乌斯的放浪行径。小说里所描写的那些放荡行径的程度”了。(所罗门于1905年在圣DangerCode;盖尔斯监狱工场死于慢性酒精中毒。)
在大限将至的时候,他尝到了短暂的名望以及与之俱来的非难的滋味。这些年,史文朋经常去牛津大学,专程拜访他的朋友,牛津大学贝勒利学院院长乔伊特乔伊特(Benjamin Jowett,1817~1893),英国学者,研究希腊学术。博士。乔伊特以前曾经巧妙地暗示说:如果他在贝勒利学院没有重新开始研究工作,那可能是因为阿尔杰农的缘故(把乔伊特这么优雅的话说成是“开除”,那就有失公允了)。尽管如此,乔伊特对待史文朋还是亲切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他对这位任性的诗人既尊重又和蔼,因为史文朋经常对他翻译的柏拉图著作片段提出修正。史文朋的这些拜访使他保持了和牛津大学学术界的接触,也使他的朋友所罗门获得了名气。西蒙DangerCode;所罗门画的萨福像和安提驽斯像,开始出现在学识丰富的大学生和年轻学者房间的墙上了。在这些人天真而热情的头脑中,所罗门的作品已经足以使他成为“绘画界的雪莱”了。

1870年,布卡南发表了抨击“肉感诗派”的文章,所罗门遭到了非议,不过其效果跟赞扬他差不多。这场道德冲突的核心主题是艺术出了毛病,有什么东西“完蛋了”这种感觉。由于命运的嘲弄,这场冲突根本就不知道矛头所向,也弄不清危险究竟来自何方,因此,完全清白无辜的人们发觉自己被带上了颈手枷。威廉DangerCode;莫里斯和但丁DangerCode;迦百列DangerCode;罗赛蒂成了主要靶子,尤其是罗赛蒂。这种批评对罗赛蒂令人痛心的影响已经众所周知了。但是,史文朋也在被攻击的对象之列(他对此心满意足,除此以外没顾及别的),西蒙也有份儿。罗伯特DangerCode;布卡南说:“英国社会一看见所罗门先生的绘画就飘飘然了——这些画画的是‘爱神在淫欲的喘息中奄奄一息’之类的漂亮的道德场面。”他(所罗门)是一个“把真正的天才糟蹋在毫无价值,并且产生众多怪物的题材上”的人。这些话气势汹汹,但效果微乎其微。的确,由于史文朋在其中充当了精力旺盛、引人注目的角色,这场旷日持久的口角其实只能算是十分间接的对抗,仅仅暗示了未来的一场直接交锋,而更清楚的结局还要等到以后才会出现。不过,一说到所罗门,罗伯特DangerCode;布卡南也许会说,几年以后,事实将会证明他现在这场雷霆是天经地义的。1873年,所罗门惹出了麻烦,他的行为使人联想到彼特隆纽斯。他被捕入狱。这种情况实在可怕。

“为艺术而艺术”的思想需要找到第一批殉葬者。所罗门入狱这件事让史文朋暂时清醒了一阵,他在写给朋友乔治DangerCode;鲍威尔的信里说:“我想,这个可怜的、倒霉的小个子肯定真的昏了头。能不能在法律允许的情况下作些努力,就像对待精神失常的人那样,使他不可能跟任何人来往,使他不至于被当作帮凶而遭人遗弃呢?我对他的情况一直感到郁郁不乐,因为我对他怀有衷心的挂虑和关注——他有才能,除此之外,他的性格也完全是很随和的。这件事情使我苦恼,使我夜不能寐,这的确是真话。失去一个得了任何疯病的朋友都是不堪设想的,更何况是这样一位朋友了。你知道这件事的第一手细节吗?我可不知道。我想,或许佩特知道。”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07
第二部分
宝石般的强烈火焰(2)

当时笼罩牛津大学的是宗教经验、宗教信仰的阴影。大学里的宗教教派像政党一样五花八门——高教会派高教会派(High Church),英国一个注重仪式的教派。把信徒的头发粘在一起,整洁雅致,紧贴头顶,他们到教堂买七先令六便士一磅的焚香;英国圣公会教圣公会教(Anglican),英国国教。的清教徒则十分喜爱圣玛丽教堂的内部装修,因为它朴素无华;还有宽教教派宽教教派(Broad Church),英国一个教派,喜欢对教义作自由、宽泛的解释,1853年命名。的信徒,其中最有名气的是玛克DangerCode;帕特森牧师和本杰明DangerCode;乔伊特牧师,后者是研究古希腊学术的钦定教授,这两个人和另外五个人共同创办了1860年的《散文与评论》,他们荣获了“堪与耶稣媲美的七人”的荣誉。令人痛心的是,有时候还有人改信罗马天主教,这情形好像一个小孩为了摘取一朵鲜花,从悬崖上跌进了深渊一样。
所有这一切,没有一件能引起这位新佩特先生半点兴趣,他跟以前判若两人了。对于改信罗马天主教这种令人痛心的事情,佩特竟无动于衷地说:“其实,只要能让脑子得到安逸,我倒是觉得,谨慎的罗马天主教教堂颇叫人嫉妒。”说到佩特自己,甚至有些传闻说他把全部宗教书或是送给了别人,或是干脆卖了,其中还有一部《基督之年》《基督之年》(The Christian Year),这是佩特喜欢并能背诵的圣诗集。。罗伯特DangerCode;麦克奎因罗伯特DangerCode;麦克奎因(Robert McQueen),沃尔特DangerCode;佩特的朋友。给他兄弟的信中说:“佩特的心绪一定很坏。他究竟打算信奉哪种宗教呢?”没人知道。不过,看样子佩特头脑里代替了宗教的位置的是哲学,因为他最喜欢读的是赫拉克利特、毕达哥拉斯和柏拉图的著作,还有德国人谢林和黑格尔的著作。据说,他曾经整个晚上都在思索什么是“绝对”(“το` ο’′ν”)。

他那个年代的某些时尚风气,如果说没有让佩特获益,那么至少也影响了他。他去听马泰DangerCode;安诺德关于诗歌的讲座。安诺德抨击非利士人,讨伐“甜蜜与轻盈”,他对文学所持的世界主义态度,这些都给佩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阅读约翰DangerCode;罗斯金的著作。《当代画家》(Modern Painters)华美流畅的文笔,认为艺术是生活的最高事业的一贯主张,反复提及的那些伟大的名字——提香提香(1490~1576),意大利画家,他把鲜明的色彩和背景的混合使用带入了威尼斯画派。、安吉利科安吉利科(Angelico,1387~1455),意大利文艺复兴早期佛罗伦萨派的画家,有《天使报喜》等作品。和丁托列托丁托列托 (Tintoretto,1518~1594),意大利画家,作品以宗教、神话和历史为主题,也画肖像画。,对这些大师的尊敬丝毫不亚于对《圣经》里的先知的尊敬,所有这一切,都无疑把佩特的思想转向了对艺术的思考,如果不算是对艺术的实际研究的话。

他所热爱的一些作家的著作也使他拿起笔来,进行迻译了。他译过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著作。他读过歌德作品的片段,从中汲取了那种宁静明朗的格调,学习了对希腊古典完美的冥思默想的探求。他效法歌德,毁掉了自己早年的诗稿,因为他觉得它们充满了基督教的感伤低吟。1860年,他时时翻译福楼拜福楼拜(Gustave Flaubert,1821~1880),法国作家,被认为是自然主义文学的先驱,以文风严谨著称。的几页作品。福楼拜的第一部巨著《包法利夫人》(Madame Bovary)是3年前(1857年)出版的。精心地谋篇遣词,背离资产者社会,福楼拜这么做的时候跟他的同代人波德莱尔是那么接近,这不可能不使译者震动。佩特的艺术观、风格观,都建立在他对古代希腊文化、现代德国文化和现代法国文化的这种研究上。

佩特渐渐变得更让人捉摸不透了。就是在1860年前后,他留起了连鬓胡子,这给他毫无表情的脸孔蒙上了一层面罩似的东西。他是“文人凯列班凯列班(Caliban),莎士比亚《暴风雨》中相貌丑陋、性情野蛮的奴隶。这里指佩特其貌不扬。”,对人家提到他的相貌极为敏感。有人听佩特说过:“要是能变得漂亮,我宁肯少活10年。”他的朋友们凑在一起,开会讨论“改进佩特外表”,提出了各种各样的建议。最后大家一致认为,如果有人斗胆向佩特进一忠告,那么只能建议他留起连鬓胡子了。令人惊讶的是,佩特竟会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没过多久,他的嘴巴上就生出了可怕的浓密胡须,这使他的相貌和以前判若两人。

对自己相貌的敏感更使佩特对理想美发生了兴趣。他忍受不了相貌丑陋的人。他的朋友个个都漂亮英俊。他推崇自己的兄弟威利DangerCode;佩特,他就宛若一位英俊的卫兵,脸颊上蓄着长髯,仪表堂堂,标致出众,对女人富有魅力。据说,沃尔特DangerCode;霍拉修曾经用最轻蔑的词句、最无情的挖苦,说到过学校里一个比自己还丑的男孩。

佩特根本就不是情种。这也许是因为他自惭形秽,要不就是因为他与生俱来的懒散怠惰的生活习惯。他对一位表妹产生过一阵温存朦胧的柔情,这还能算得上他的温情的一次流露,除此以外,即使是佩特的友谊也是严加节制,不冷不热的。他拒绝爱情,像他决不沾板球一样,以便更充分地享受沉思默想的乐趣。任何剧烈的活动都变得与他的生活节奏格格不入了。1862年,佩特只获得古典学术终考的二等名次,这几乎可以说是一种标志,表示他不希冀外在的轰轰烈烈,不愿意粗俗地炫耀自己。他访问了海德堡(去看他住在那儿的姐妹),但是人们认为这次访问给了他特殊的哲学装备,因为人们本来就认为他对谢林、黑格尔的哲学体系知识渊博。由于这一点,或是因为他的自我克制,他被人当成了一个习惯内心活动、隐姓埋名的隐士,也因为他不愿意出风头,1864年,佩特幸运地被选为布拉斯诺斯学院牛津大学布拉斯诺斯学院(Brasenose),建于1509年。的成员。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08
第二部分
宝石般的强烈火焰(3)

他还是打算实现当个神职人员的恶魔式的计划,这实在有意思。朋友们都因为佩特自身的原因反对他这么干(正像雷尼尔DangerCode;麦克奎因说的那样)。“三位一体”中最固执的多姆布兰把佩特完全视为异己;尽管麦克奎因比较多愁善感,他毕竟是个笃信宗教的人,他痛心疾首地说“今生今世最后再跟佩特恳谈一次”。他发现,要把早年认识的那个“禁欲主义的、圣徒般的男孩子”和眼前这位冷冰冰的陌生人联系起来,是异常困难的。他捉摸着“真正的佩特究竟是什么人”。但是,不论佩特是什么人,他肯定不会是个神职人员。佩特过去的导师J.B.基尔内神父说:“你要是想当神职人员,我就拼命去反对。”麦克奎因说:“我也要这么做。”这两个人都写信给伦敦大主教,恳求他对他们这个不信教的朋友给予最大关注,不让他蒙主圣差。否决权灵验了。贝蒂姑妈伤透了心,佩特却仅仅流露了一丝懊恼,转瞬即逝,他安心当起作家来,舒舒服服地坐在学院的天堂里了。
他精神上的与世隔绝完全而彻底,他披着厌弃一切的虚假外衣,出现在世人面前。他根本就不是个大学行政人员——他对大学生的生龙活虎式的生活方式的态度,可以从下面的话里表露出来,他说这些大学生是一群“正在玩耍的虎崽子”。佩特同样不是个符合牛津大学标准的学者。他更喜欢一头扎进诠释维吉尔维吉尔(Virgil,前70~前19),古罗马诗人,他的《农事诗集》(Georgics)共四卷,以农业生产为题材。他的代表作品是史诗《伊尼特》(Aeneid)。《农事诗集》(Georgics)的汪洋大海里;而对于学术研究,他既无才能,也没有精力;对于多少接触一下大学同人和当代生活,他几乎不谙此道。他把自己想像成一个“水晶般的人”,一个趣味高雅的人。换句话说,他觉得自己头脑里装饰着“对已经被人忘却的文化的回忆”,但这个头脑完全是他自己的,不受他生活时代的影响,这个头脑里寄寓着他的孤独不群。

他完全为内心生活而生存。对最简陋、最带苦行僧味儿的环境和陈设,他都一概处之泰然。他在布拉斯诺斯学院的那套房间窄小而简朴。印花棉布小窗帘,污迹斑斑的地板,上面铺着垫子和土耳其地毯,墙上有几张模仿米开朗琪罗、科累佐科累佐(Antonio Allegri da Correggio,1489~1534),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画家,善以明暗对照法作画。和安格尔作品的线刻画(这些简笔画本身就是对博大丰富的艺术的一种概括)。这一切都表明了佩特简朴甚至有些寒酸的生活方式。一尊赫拉克勒斯赫拉克勒斯(Hercules),古希腊神话中的大力士。雕像在这方斗室里显得有点不得其所,它包含着对力量的绝对抽象的赞美,这种力量正是它的主人所不具备的。佩特的一个崇拜者惊呼:“赫拉克勒斯、掷铁饼者、力士参孙力士参孙(Samson),《圣经》中的犹太古代领袖,以身强力壮著称。,此辈均为汝之上帝,呜呼,佩特。”室内唯一的装饰品是一碗干枯的玫瑰败叶,摆在桌子上。就连书籍也少得可怜,几个小书架上摆着一些杂乱的简装书和廉价版本。佩特如果想看书,就到包多尔图书馆去,要不就从朋友那里借。隔壁卧室前边是一条狭窄的过道,靠近一个又低又矮的哥特式门廊。卧室只有几英尺宽,实际上窄得连床头都不得不搭在墙的凸出部分上。

早晨,佩特坐在起居室里,用笔写下几行别别扭扭的、急匆匆地斟酌出来的词句。书桌上摆满了一张张菱形的小白纸片——每张上都写着一句话或是一个词,有时候桌上还散落着几张蓝色的菱形纸片,上面写着某个主要观点。这些纸片就是佩特的“笔记”。在这种简洁明晰的读书写作方式中,有点东西叫人联想起佩特的荷兰祖先的风范。

佩特抛弃了宗教,又对学者生活和实际事务全无兴趣,于是就集中精力研究艺术这个课题了。他与史文朋几乎没有什么交情,不过他的确受了史文朋不少影响。他大概正是通过史文朋才吸收了通过法国作家们强调的“为艺术而艺术”的信条。他成了一群年轻诗人和画家圈子里的一员,他们的口号就是:“为艺术而艺术。”这个圈子里有诗人约翰DangerCode;佩恩,他曾经在一篇名叫《法国后期浪漫主义诗人》的文章里,阐明了戈蒂埃有关纯粹美的教义,还有大英博物院的亚瑟DangerCode;奥硕耐西亚瑟DangerCode;奥硕耐西(Arthur O'Shaughnessy,1844~1881),诗人。和画家约翰DangerCode;特利威特DangerCode;奈特尔希普约翰DangerCode;特利威特DangerCode;奈特尔希普(John Trivett Nettleship,1841~1902),画家。以及西蒙DangerCode;所罗门。这些人经常在画家的画室里聚会。史文朋1864年写了一篇论列奥纳多DangerCode;达DangerCode;芬奇的文章,毫无疑问,这篇文章启发了佩特后来论及这位伟大画家文章的风格,也启发佩特写出了那段著名的话。史文朋的文章是这样写的:

列奥纳多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是经过选择,而且为数不多的。他们都充满了不可言喻的美惠和庄重的神秘感,只有在他极少量最无拘束的作品中,才能发现这种品质。女人们陌生的脸庞充满了朦胧的疑惑和淡淡的嘲讽,还蒙着一道命运的暧昧阴影。这些脸庞看上去既焦灼又倦怠,由于克制情感与激情冲动的交替,它们时而显得苍白,时而又显得热情迸发;它们诱惑着、搅乱着人们的思想和眼睛。

而佩特的文章又何其相似:

就这样如此奇异地从海边出现的精灵,有力地表达了人类千年之久一直企望的东西。她的头脑包罗了一切思想,“世间一切目的皆由此产生”;她的眼睛微微有些倦怠。这是一种从血肉中渗透出来的美,其中每个微小细胞里都蕴含了奇思遐想和细腻的情感。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08
第二部分
宝石般的强烈火焰(4)

这是个关于理想美的观念,隐约朦胧,如同梦幻,但依然有种紧张感,也有种隐含的冷酷。一个寻求美的人应当“热切地精心培育他生活的一个目标”,这正是约翰DangerCode;约阿希姆DangerCode;温克尔曼约翰DangerCode;约阿希姆DangerCode;温克尔曼(Johann Joachim Winckelmann,1717~1768),德国考古学家和古文物收藏家,被认为是考古学之父,他是第一个把古代艺术当作历史来研究的人。的做法。对那位普鲁士考古学家来说,一种“宗教职业仅仅是某种文化的一个枝节”,这种文化中,道德本能像宗教本能、政治本能一样,都被美的本能吞没了,而且,经过剧烈的阵痛,已经产生了表达这个最高目标的句子。这个谨慎节制的人认为:有必要字字推敲;有必要删除动辄出现的粗鲁的、意义含混的性质形容词;有必要赋予句子一种能使主题格外生辉的“激情”,以致在他自己周围的事物中,一种简约质朴的风格自然会显示出来。据T.Wright的《瓦尔特DangerCode;佩特生平》第一卷记载,佩特于1867年1月读到了Otto Jahn写的《温克尔曼传》(1866),其中提到温克尔曼抛弃了数学、法律和宗教研究,而专心致力于研究艺术。他深受启发,并写文章加以评论,这里均是他文章中的观点。
这种对于形式的斯巴达式的关注,正是英国文学里的一种新东西。英国的作家们是为了表达某种思想、为了服务于某种道德目的才写作的,但是,佩特发表在《双周评论》上的一系列文章却并不为这种目的而作。这些文章在1873年结集出版,书名是《文艺复兴:艺术与诗的研究》(The Renaissance: Studies in Art and Poetry)。在不少人看来,这些文章的价值十分缥缈。玛克DangerCode;帕特森夫人认为,这些文章是“一株空中植物,不依赖滋养它的基本土壤——是感觉的一种革新,与现实的世界毫无联系”。罗斯金的著作是对生产的刺激,它们唤起当代人对过去的估价。佩特的文章则不是这样,它们对使艺术繁荣的社会种类并不关心,它们提出了一种观点,试图赋予辞藻某种微妙的感觉,表达“瞬间两种假设的永恒之间的尖锐对立”。佩特这些文章都是谈伟大艺术家的,尽管作者对视觉艺术一窍不通,尽管他对这些大艺术家作品技巧的评论可以说没什么价值。佩特追随歌德,探究艺术作品同它的创作者内在气质上的关系。从艺术中尽可能多地获取脉搏在佩特的文章中,“脉搏”是指在人生的有限时间内获得尽可能多的瞬间感官享受。,“让这种宝石般的强烈火焰一直燃烧”,这是“人生的成功”。

这种理想美的自我中心主义幻象里潜藏着一种毒素,和波德莱尔诗里潜藏的那种毒素一样。在研究波德莱尔的时候,佩特可能直接汲取了这种毒素。它是这样一种观念:在美的核心里将会找到某种带着罪恶意味的东西,作家不但不应该回避它,反而应该领会它,从智能上和想像中享受它。探询众神是不是完美,看它们是不是也包含着某些腐败残忍的秘密,这种做法引起了一阵骚动。佩特对“唯美主义诗派”的一篇早期研究文章里(它在《欣赏》最后一版中被删去了),有一段稀奇古怪的话,它提到威廉DangerCode;莫里斯,还把拉斐尔前派诗歌转化为作者本人的一种感官享受,他写到:“其色调错综复杂,光怪陆离,犹如‘红莲花’一般。夏日的影响有如血液中的毒汁。”他想像到一个“多种条件悬殊交混的环境,正像含着药物的空气一样。在一群具有疏淡而与众不同的美的人们当中,异国的感觉之花在繁衍开放,它们宛如梦幻,娇嫩柔弱,雌雄同株,光线几乎可以把它们照透”。这正是《恶之花》的精神实质,是对堕落的感伤。在佩特后来的作品里,比如《想像的肖像》,他用各种方法图解某种包含着恐怖、疯狂因素的思想,它们搅扰了安宁平静的生活,在快乐的场合作祟,但表面却裹着华丽完美的形式。

乔伊特闻到了其中的危险气味。这位诚笃的宽教教派的小个子信徒,前额宽广,一副天使般的面孔,厚厚的大衣裹住了全身。他为人讲求实际,看到有人对美滥施激情总是颇不耐烦,因为这种行为跟学者、绅士的身份太不相称了。任何一个耽迷于“诗歌以及其他一切废话”的人都叫他光火。不过,事情还不仅于此。他无法心平气和地指出它的错误,因为其中还包含着一种令人担忧的感情。在校的大学生们可能掌握这种错误思想,被事物的这种热度过高、矫揉造作的形式引入迷途。应当用知识的直接实践去接近古典文化,不应该把古典文化当作个人放纵的浪漫的借口。他坦诚地觉察了佩特的“精神状态和道德态度”,佩特在这方面太出名了,但乔伊特有一次还是对佩特说:“你具有一个可以使你达到高度名望的头脑。”他想方设法,不让佩特接触史文朋,他觉得佩特对史文朋是个最危险的影响。阿尔杰农公开承认自己是“危险的”,他和佩特的灵感来自同一源泉,想到这些真感到具有讽刺意味。

佩特沉着冷静,继续走下去。他的一大特点就是我行我素,毫不理会别人怎么说他,怎么看他。“让这种宝石般的强烈火焰一直燃烧是人生的成功。”可以设想,当他按时参加学院教堂祈祷,毕恭毕敬地低着头的时候,这种启蒙的火焰可就烧不起来了。也可以想到,他一瘸一拐,走在商业大街上,碰上朋友也只是冲人家挥挥手,做个含义丰富的手势。这个动作含义模糊,却用微妙的方式表明了两点:第一,他认出了这个朋友,感到激动,甚至有点感激,此时此刻佩特巴不得对方能领会他这个动作,省得再彼此交谈;第二,他根本不打算停下来交换世俗的礼节,一会儿也不愿意。每当这种时候,那种宝石般的烈焰想必也灰飞烟灭了。生活渐渐变成一种美学体系了。据说,一位大学生曾经问他:“佩特先生,我们为什么要成为好人?”

“因为当个好人太美了。”这就是回答。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09
第二部分
宝石般的强烈火焰(5)

宗教如同美德一样,是美学的一个分支。佩特喜欢去荷尔伯恩参观圣DangerCode;阿尔班教堂。这个教堂是哥特信仰复兴主义教派的威廉DangerCode;巴特菲尔德的创造,色彩绚丽,充满了高教会派的味道。佩特也喜欢参观罗马天主教的主教堂,去观赏簇拥在祭坛周围的海芋、长寿花和水仙,享受焚香烟雾的芬芳,去欣赏华丽的法衣和精心操办的仪式。而另一方面,“低派教会低派教会(Low Church),英国国教中的一派,不太注重宗教组织、仪式和圣职。饥肠辘辘的仪式根本就不值一看”。
“只要说它美丽,那么别的一切说法都无关紧要了。”

对美的专注持续不断,又被抬得高于一切,所以它必然会引起态度上的消沉。日常凡俗世界引人烦躁,忙碌嘈杂,从跟它的接触里引退的过程中,感觉却依然保持着它们的精确性,甚至会由于其自身的砥砺感到疲惫,这种解释是合乎情理的。因此,一个夏日傍晚,佩特在基督教堂前的草地上对一个朋友说了这样的话:“某些花儿影响我的想像力,所以闻到它们我一点也不感到愉快。白色的长寿花、栀子花,还有紫丁香着实叫我闻着难受。我偏爱绣线菊,不过,像今天这样一个黄昏,这种味也太浓了。大自然在英国种的绣线菊太多,多得过分了,这是大自然犯的错误。”

闻到绣线菊气味的人很少有感到半点不舒服的。但是,这并不是说佩特这番话完全是信口开河。同时,他这种态度已经很接近装模作样了。他说话时采用的那种“风笛似的抑扬顿挫的声调”,也被某些听众当成了装腔作势。

对牛津大学来说,佩特这种做派是崭新的。18世纪传统的遗老、饕餮的食客、豪饮的酒鬼,他们都直爽快活,根本不需要这些废话。而典型的19世纪的人,庄重正经,他们被宗教问题包围着,也听不得这些言论。佩特既反对前者的注重实惠,也反对后者的宗教灵性,采取了自我放纵的一种新形式。

佩特是大学里的第一个“唯美主义者”,因此他遭到了对抗。由于乔伊特加倍防范,所以佩特没当上学监(这个职位每年可以拿300镑报酬),而其他的人也从心眼里鄙视佩特。有一次在布莱德莫尔路举行晚宴,佩特刚开始发表宏论,他带着“春花般的病态”说到罗马天主教堂举行的缄默圣餐仪式如何美丽,曼代尔DangerCode;克雷顿神父对此嗤之以鼻,他对同来参加晚会的莫顿说:“他好像是在描述一个里边停着死去的朋友的房间。”一个顽固的新教徒对佩特冷嘲热讽,由此引来的逐步升级的争执多亏了人们的劝解才停了下来。在牛津大学里,知音者太少了,这种情况使佩特讨厌这个地方了。

佩特的学生比他的同事更容易受他影响,其中有几个怀着满心景仰拜倒在佩特脚下。但是,佩特的敌人却注意地指出:这些佩特崇拜者的考试成绩通常并不怎么太好。“宝石般的强烈火焰”在学校里并不能保证考试成功,据记载,有个耽迷于唯美主义之乐的青年,考试只得了个四等分数。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09
第二部分
客厅里的深挚感情(1)

正是在19世纪70年代末期,惠斯勒、史文朋和佩特作出种种努力,解释“为艺术而艺术”的口号,才开始给英国社会造成印象,并且把它和拉斐尔前派的影响结合起来,其形式既与这个纷乱的时代对应,又同混乱的时风相合,形成了一个包罗万象的整体,称之为“唯美主义”。
“您有没有深挚强烈的感情?”

场景是“热情的布罗姆登客厅”,提问的是一位感情深挚的女人。她穿着宽松垂地的睡袍,上面绣得花团锦簇。她蜷缩在一把细腿薄背的椅子上,正心驰神往地冲一个男人发问。这个男的虽然和蔼,可一点也不诚恳。这对人物出自乔治DangerCode;杜DangerCode;摩里埃的画笔,漫画登在1879年的《喷趣》杂志上。

画面上这个男的象征着一类人,平平常常,他不懂什么“艺术以及诸如此类的玩意,您知道”,——什么!真叫人有点心烦——他宁可自己到俱乐部寻欢作乐,也不愿意到这儿来听人家对他提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说到马匹、台球、加苦艾的雪莉酒,他是既精通又喜欢,至于女人的婀娜体态,成年汉子充满男人味的活动,以及军队里的消遣,他照样既通晓又迷恋。但是,说到什么“深挚强烈的感情”,那就不然了——谁听说过一个举止得体的汉子有什么深挚强烈的感情呢?他身上穿着一件那个时代的晚礼服,它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尽管它无疑是伦敦西区手艺最高的裁缝的创造,还具备了当时最时兴、现在已经不被理解的动人之处。他纹丝不动地站着,显得既平凡又陈腐。他若有所悟地似笑非笑:“唔……真的没这么回事。您知道,我还不曾沉溺于那种状况呢。”他——这个谦逊恭顺的汉子就是非利士人。在有资格说这话的人们看来,这汉子根本没有博大精深的文化修养。对这种盎格鲁撒克逊式的冥顽愚钝,马泰DangerCode;安诺德先生已经投掷了不少尖刻犀利的嘲骂,约翰DangerCode;罗斯金先生也曾经痛加指斥,不过非利士人没读过这两位先生的什么书,即便读了也照样处之泰然,麻木不仁,所以这两位先生的严词批判和激烈训诫都白白浪费掉了。

说到那个女人,情况就不一样了。她拥有时下中产阶级女同胞们都拥有的全部时间,所以就把它花在了读书上。穆迪图书馆充盈满架的书,都装进了她脑子里,使她一脑子奇特的缅想。生活里有种东西(尽管她也说不清是什么)在日常生活圈子以外才能找到。不过有一件事她十拿九稳:这种东西非常深邃,迷上它就使自己高度完美。安诺德先生的评论极有见地,尽管她对其意义并不完全理解,她还是觉得自己肩负着一种高贵的使命。更要紧的是,她要维持自己在社会上的好位置。她那个等级里比她更强的女人已经献身给文化了,她必须跟上她们,决不能落后。在时髦生活的激烈竞争的买卖里,被甩在后面,那可万万使不得。

于是,她就穿上了这种服装,用这种方式说话了。她认为这两件都符合时宜,而且也很时髦,尽管这位“唯美的”淑女对她将成为什么样子不甚了了,跟那个和气的非利士人一样,这真叫人放心不下。不过,我们对一件事情还是心里有底的,那就是她正在献身“艺术”。

可是,何为艺术呢?按照罗斯金先生的解释,艺术就像宗教一样是件严肃的事情。如果是这样,看样子你的行为就必须跟你在教堂里一样了。你要显得虔敬,说话要用战战兢兢的特殊声音,还要压低嗓门。艺术如同庄严的圣礼,有它自己的崇拜者和教徒。他们拼命把对尘世凡俗的全部记忆一股脑地拒之于大脑以外。

罗斯金先生一个人不大会让这种崇拜形式符合众望,这很可能,不过,当时还有佩特先生的影响呢。罗斯金先生竭尽了全力,认真地对他的听众进行劝化。他指出:艺术跟日常生活有关,甚至还能跟经济这种实打实的实际生意合为一体。哎哟,尽管他措辞华美,但对他的大多数听众来说,实践他的主张变得十分困难。而佩特先生的最大特点就是,当他的听众,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你只要活着,只要去赞赏就行了。他不像罗斯金那样,建议酷爱美的人们必须把自己跟丑恶的现实联系起来,像铁路火车、工厂烟囱和廉价木屋什么的。恰恰相反,佩特使事物消失了,办法是对它们绝口不提。沉思冥想的境界决不允许任何现实的丑陋去破坏,在这种境界里,可以找到“充分而完美的体验”。他咬文嚼字,这种习惯叫人们很难明白这些字眼,不过这些字眼本身就很美,还有种神秘的力量,引人入胜,栩栩如生。他的追随者十分有把握地确信:文化是种神秘的东西。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0
第二部分
客厅里的深挚感情(2)

沃尔特DangerCode;佩特在19世纪70年代的影响足以让他成为人们嘲讽的对象了,这又反过来使他的影响更加扩大、更为深远。这种嘲讽被写在一本机智的书里,书名是《新理想国》(The New Republic),作者是W.H.麦洛克。这书是1877年出版的,里面通过一系列柏拉图式的谈话,向人们介绍了维多利亚时代的几位名人。这几个人物几乎没加什么修饰伪装,加上说话口气酷似本人,这使这本书嘲讽模仿的味道更浓了。奋发而务实的乔伊特以詹金森博士的面貌出现在书里;书中那位科学家斯托克斯先生实际上是托马斯DangerCode;亨利DangerCode;赫胥黎托马斯DangerCode;亨利DangerCode;赫胥黎(Thomas Henry Huxley,1825~1895),英国博物学家,著有《人在自然界中的地位》(Zoological Evidences as to Man’s Place in Nature)。;文人路克先生就是马泰DangerCode;安诺德,而赫伯特先生(全书中最糟糕的人物形象)则是约翰DangerCode;罗斯金。佩特在书里的名字是“玫瑰先生”(“Mr.Rose”),他被作者描写成一个“拉斐尔前派”,这一点很有意思。这种混合特征正好切合这个绰号的真正含义。在佩特身上,拉斐尔前派那种奋发振作的精神和忘我精神都少得可怜,作者对“玫瑰先生”的描写决不属于拉斐尔前派人物,恰恰相反,书里描写了一个自我中心主义者(egotist)的形象。他的态度深思熟虑,举止很有教养,如同摄政时代摄政时代,英国的1810~1820年间。的公子哥。他“总是压低嗓音说话。话题有两个,一个是自我放纵,另一个就是艺术”。他的话“就像没精打采的自言自语”,回响在餐桌上。他的见解和佩特十分接近,简直像在直接援引佩特的原话。“我宁可把生活看成一间书房,我们用装饰我们心爱的女人或心爱的青年的书房的办法来装饰它。”“玫瑰先生”问道:成功的生活是由什么构成的呢?“很简单,”他用佩特的口气回答说,“就是意识到生活中的细腻完美的能力。”无穷无尽的疑虑,这种挑战使他厌倦。他“从藏红花的颜色里,从一阕乐曲的律动中,或是从波堤切利波堤切利(Sandro Botticelli,1445~1510),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画家,代表作有《春》、《维纳斯的诞生》等。的一幅油画里得到了更深邃、更细腻的快乐”。《新理想国》的作者把“玫瑰先生”写得有点古怪,他对几本塑造奇特人物的书有种不正常的、天生的兴趣,其中还包括一本《罗马贵妇的宗教秘密》(Cultes Secrets des Dames Romaines),这本书锁在它主人书柜的抽屉里。书里有种隐约的暗示:“玫瑰先生”那种没精打采的热情和兴趣不仅有几分病态,而且甚至在道德上也有点令人怀疑。
佩特一如既往,还是我行我素,对书中这位拉斐尔前派的“玫瑰先生”,他不但不反感,反而十分欣赏。他说:“听人家叫我玫瑰先生,我很开心——玫瑰是众花之王嘛。”如果公众乐意的话,他们可以说佩特这是在“自我放纵”。有一次,佩特对人家加给他的一个称呼表示了温和的抗议,但是,这与其说是因为他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不如说是因为他喜欢咬文嚼字。他说:“我希望人们别叫我享乐主义者。对那帮不懂希腊文的人,这个词会产生错误的印象。”如果《新理想国》对佩特的描写有几分歪曲,那么在中上等级的人们心目中,这种歪曲反倒成功地为佩特描绘了一幅更有说服力的形象,其效果还远远不止于此——这本书就像任何一本讲述礼仪规范的书一样,明确地提供了“唯美主义”行为方式的一套基本准则。

中产阶级里的这部分反抗它自己阶级的人,被这套投其所好的行为举止武装起来了。那些心有灵犀的人,或是自以为心有灵犀的人,跟着“风笛般的声音”的想像活动起来了。他们变得神情萎靡,用充满崇敬的声音浅吟低唱,发展细腻的感官享受,想用这种方式取得生活的成功。

女人们在顺时应变方面展示了她们全部的惊人天才。自然开始急不可待地向艺术谄媚了。现在,艺术已经重要得足以和时尚混为一体,至于什么样的艺术,那只是个选择的问题。

有些女人开始喜欢拉斐尔前派的绘画了。但丁DangerCode;迦百列DangerCode;罗赛蒂根据伊丽莎白DangerCode;西达尔伊丽莎白DangerCode;西达尔(Elizabeth Siddal,1833~1862),D.G.罗赛蒂的妻子。和吉恩DangerCode;莫里斯吉恩DangerCode;莫里斯(Jane Morris),威廉DangerCode;莫里斯的妻子,原为罗赛蒂的文友,闺名吉恩DangerCode;巴顿。画的理想女人的精美形象,成了这些女人仿效的楷模。这些妇女肖像上的眼睛目光悲凄,闪着忧郁炽烈的激情,她们双唇丰满,嘴角向下,还有圆柱般的长长脖颈。另一方面,对那些无法领略中世纪雅趣的头脑,还有另一种类型可供欣赏。它们似乎是模仿最高的艺术——古典艺术得来的。作品中有气度尊贵的美女,她们出自弗里德里克DangerCode;莱顿和爱德华DangerCode;波因特的画笔;作品中有高贵的罗马人,出自阿尔玛泰德玛阿尔玛泰德玛(Lawrence AlmaTadema,1836~1912),英国画家。之手;作品中还有阿尔伯特DangerCode;摩尔阿尔伯特DangerCode;摩尔(Albert Moore,1841~1913),英国画家。画的贵妇,她们坐在大理石长凳上,穿着绣花的服装,优哉游哉,无所事事。对一个英国姑娘来说,让她去欣赏笔直的鼻梁、轮廓分明的面庞并不困难。这些艺术家对这些东西的处理,比菲迪亚斯菲迪亚斯(Phidias,?~前432),古希腊著名雕刻家。和普拉克西蒂利普拉克西蒂利(Praxiteles),公元前4世纪古希腊著名雕刻家,他的代表作品是《美洛斯的阿芙洛狄特》。更富于魅力。同样,把这些头像看得如同雅典卫城神庙的女像柱那么遥远,那么可望而不可即,这也毫不困难。这样一来,但丁笔下的贝亚特丽采贝亚特丽采(Beatrice),但丁《神曲》中的理想女性。在肯星顿区肯星顿区(Kensington),在伦敦西区,包括肯星顿宫和肯星顿花园,为著名的文化胜地。又被赋予了新的肉身,伦敦社交界的一个个舞会大厅里,就挤满了一群群风度潇洒的狄安娜狄安娜(Diana),古罗马神话中的月亮与狩猎女神。和仪态庄重的密涅瓦密涅瓦(Minerva),古罗马神话中的智慧女神,即古希腊神话中的雅典娜(Athene)。。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0
第二部分
客厅里的深挚感情(3)

服饰也受到了影响。拉斐尔前派画家很喜欢让笔下的伊索尔德伊索尔德(Iseult,又作Isolde),凯尔特族古代传说中的马克国王的王后,与骑士特里斯坦发生了恋情。1865年,瓦格纳曾根据这个传说写成三幕歌剧《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们和玛丽安娜玛丽安娜(Mariana),英国诗人丁尼生(Tennyson)同名长诗的女主人公。们披上中世纪的带褶长袍,这一派的作品里特有的服装衣饰都严格按照古典的样式。这一切都成了唯美主义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财富。杜DangerCode;摩里埃画的这个女人穿的正是这种服装,如同行云流水,直垂地面。
装饰也自然而然地运用到服装上了。假如演员(尤其女演员)想打动人心,舞台就必须布置得恰到好处。拉斐尔前派的影响再次提到了首位。威廉DangerCode;莫里斯正在制作家具、纺织品、壁纸,它们都依照中世纪的原则设计和构成。所以,你如果当时置身这场运动之中,你就会像杜DangerCode;摩里埃笔下这位夫人一样,坐在莫里斯式的椅子上,周围都是莫里斯装饰风格的华丽繁复的东西。然后怎么样呢?你们就尽情地推崇美吧!这场演出的主旋律就是推崇,至少中产阶级就是这样理解他们各位良师益友的谆谆忠告的。而推崇的首要对象就是来自东方的艺术,它既新鲜又奇特。看样子,美是跟白底蓝花的东方瓷瓶分不开的。惠斯勒从巴黎买古玩所激起的热情就通过这种方式在英国扎了根。19世纪70年代初,罗赛蒂因为氯醛的作用和精神紧张而垮了下来。他的收藏被别的收藏家分别买了下来。不太出名的诗人开始从“瓷器热”里汲取创作灵感了——1873年,安德鲁DangerCode;朗写出了《青瓷谣曲》(Ballades in Blue China);1877年,奥斯汀DangerCode;道布森写出了《瓷器的格言》(Proverbs in Porcelain)。1878年,亨利DangerCode;汤姆森爵士举办了个人收藏特别展览。屋子里的墙上、壁炉上的扇子上、没填满的墙角里摆放的竹制家具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日本图案。这些东西和平时那些庞大沉重的维多利亚家具奇特地混在一起。不过,对英国公众来说,与其说这是给人看的,不如说这是作为一种文化的象征加以膜拜的,它们是神秘主义的一种形式。“咱们配得上它吗?”一对年轻夫妇手拉手地站在刚买来的瓷瓶前面,一本正经地问道。

总的来说,唯美主义运动是一场错中错。“你想成为有文化修养的人吗?”中产阶级心里说,“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吗?”然后摆出一副既严肃又古怪的架势来。谁也没捞到多少好处,谁也没感到多么心满意足。对一般的不列颠人来说,这一切都隐约带点女人气,也不够健康;在惠斯勒看来,这是对严谨精确的美学原则的野蛮嘲弄;在威廉DangerCode;莫里斯和他的合作者眼里,这是和他们的有力信条截然对立的,纯艺术在其中毫无地位。

这种新艺术意识的第一个实绩就是创造了一种风尚,演出了一场滑稽的闹剧。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0
第二部分
咖啡馆社交界(1)

与此同时,法国掀起了一场迥然不同、富有创造力的艺术运动。这场运动局限在几个人当中,他们才华出众,艰苦劳作,态度一丝不苟。这场运动不是在沙龙和客厅的浅薄气氛中展开的,而是在咖啡馆里专事思辨的切磋中成长的。
咖啡馆尤其重要。它代表自由、平等、博爱;它向一切人开放,不分等级贵贱,一视同仁;它不强加给人任何框框,常客的特点就是它的特点;不论是沉静的思考,还是生气勃勃、推心置腹的讨论,它都一样开放绿灯。咖啡馆里有各种俱乐部的活动,又是个热闹的公共场所。因为它具有这些特点,它就激励了人们在里面交流思想,激发人们智慧的火花。因此作家和画家特别爱去咖啡馆。

一群交谊笃厚的人经常聚在他们最喜欢的一家咖啡馆里,进行一系列思想交流。绘画和文学结成了同伴。画家在筹划集中展览他们的作品,而作家的出席则有助于画家澄清自己的理论。一待时机成熟,给这些人一个名称就势在必行了。这么一来,这个咖啡馆就成了一场艺术运动的发源地。咖啡馆里的小组数量众多,各具特色,这种情况有助于创造和现代艺术运动相适应的规模。

通过这种方式,所谓“印象主义者”们就会聚到一起来了。

当然,起初他们并没使用这个名称,这个名称是个心怀恶意的新闻记者加在他们头上的。

惠斯勒、杜DangerCode;摩里埃是19世纪50年代末去过的格莱尔画室里产生了几个印象主义者。1862年,这个画室的学生之间的友谊形成了一个联盟,它包括克洛德DangerCode;奥斯卡DangerCode;莫奈克洛德DangerCode;奥斯卡DangerCode;莫奈(Claude Oscar Monet,1840~1926),法国印象派代表画家。、阿尔弗雷德DangerCode;西斯莱阿尔弗雷德DangerCode;西斯莱(Alfred Sisley,1839~1899),印象派画家,生于法国的英国人。和彼埃尔DangerCode;奥古斯特DangerCode;雷诺阿彼埃尔DangerCode;奥古斯特DangerCode;雷诺阿(Pierre Auguste Renoir,1841~1919),法国印象派画家。。这三个人有的因为贫穷,有的因为机遇不佳,有的由于其他原因,都被浑身市侩气味的资产者视为旁支。艺术要摆脱社会意义,这已经被他们宣布为口头禅和准则了,这个特点在他们身上格外鲜明。他们对自己作品的严谨约束都是典型的法国式的,绘画的“情节性”完全被抛在了一边。对他们来说,只有可见的世界才存在,这跟戈蒂埃的观点一模一样。他们对“构图”不感兴趣,不管是旧式浪漫派构图,还是旧式古典派构图。他们爱画什么就画什么,看到是什么样子就画成什么样子。

莫奈生在巴黎,由于父亲在勒阿弗尔经商,所以青年时代的大部分岁月都是在那个港口度过的。有人怂恿莫奈跟本地的天才布丹布丹(EugDangerCode;ne Louis Boudin,1824~1898),法国风景画家。学习绘画。布丹是洪弗洛尔洪弗洛尔(Honfleur),法国一良港。本地人,血液里带着海水的咸味,所以,他画起航船和港湾风景来超群出众。莫奈打算学习艺术,这把他的父母吓了一跳。他们答应花钱免去莫奈的兵役,条件是要他放弃这个没出息的打算。莫奈拒绝了,于是跟着军团去了阿尔及尔。

西斯莱在巴黎出生,父母都是英国人。他父亲是个商人,从事有利可图的南美贸易,生意不坏。阿尔弗雷德18岁的时候被送到了伦敦,本来想让他从商,可是法国又把他吸引了回来,他作为一个业余绘画爱好者,进了格莱尔那个著名的美术学校。

雷诺阿生于利摩日,父亲是个到巴黎谋生的裁缝。彼埃尔DangerCode;奥古斯特以画瓷器维持生计。他被机器生产的工作排斥出来以后才从事绘画。

作为青年学生,他们都共同推崇一个人——埃杜瓦DangerCode;马奈。他才华出众,遐迩闻名,现在成了新一代写实主义绘画的明灯,其光芒使库尔贝相形失色。说马奈“遐迩闻名”,那是指在ConfrDangerCode;res的范围内——他是其他人猛烈攻击的对象,这给他带来了巨大的烦恼和焦虑,因为他衷心渴望得到人们的尊敬。

他那幅著名的《草地上的午餐》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在这幅画上,一个年轻的女模特一丝不挂地坐在草地上,和几位盛装的先生在露天野餐,这些先生衣冠楚楚,甚至还穿着黑外套和灯笼裤。这幅作品在1863年Salon des RDangerCode;fusDangerCode;s(落选作品沙龙)展出——这次画展是拿破仑三世皇帝亲自提议举办的。

在有见地的人们眼中,被沙龙拒绝的作品居然成了一种褒扬证书,而落选作品沙龙居然成了使门楣生辉的荣耀,从19世纪艺术脱离社会的本质上说,这种现象实在发人深思。它表明,不仅一般门外汉不懂得优秀的绘画,就连官方的内行也一窍不通。惠斯勒心甘情愿地把被沙龙拒绝的名画《白衣女郎》(The White Girl)送去展览,以此来表明自己的身份。

这些画招来了人们的厌恶。这种厌恶是一个阶级本能的对抗,因为他们在这些作品中闻到了一股革新的气息,它们显然对资产者的标准毫不理会,至少这才是那阵大呼小叫、嘘嘘起哄、冷嘲热讽的唯一合乎逻辑的解释。这场哄闹是一帮市侩观众掀起来的,毕竟没有人强迫他们这么干,也不能说,因为出现了区区几张上了颜色的画布,他们就受到了什么实际伤害。小说家左拉左拉(Emile Zola,1840~1902),法国著名小说家。目睹了发生在巴黎的这场哄闹,后来他写了《作品》(L′C Euvre)这本书,想在书里刻画这些艺术家的形象。他用了不少篇幅,描述了这场愈演愈烈的暴怒和它的起源、变化。这场哄闹从不自在的嗤笑升级为一场风暴。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2
第二部分
咖啡馆社交界(2)

公开挺身保卫马奈的是格莱尔先生那些对马奈心怀崇敬的弟子们。他们聚集在盖尔布瓦咖啡馆里。这家咖啡馆坐落在克里虚林阴路的一头,路旁就是圣彼得堡路的那座房子,里面住着马奈和他的妻子、母亲。马奈终于得到了圣彼得的护佑。在那座房子里你能找到马奈,他也许正跟朋友们在一起。这些朋友里,有位大约跟马奈年龄相仿的画家埃德加DangerCode;德加埃德加DangerCode;德加(Edgar Degas,1834~1917),法国印象派画家。。他伶牙俐齿,脸上轮廓清晰。他也像马奈一样,具有特殊的才华、与众不同的性情和强烈感染别人的力量。群星周围还有个外围圈,其中有雕刻家兼诗人阿斯特吕克,还有小说家兼批评家杜朗地杜朗地(Duranty,1833~1880),法国现实主义作家。等。不过,文学要稍稍逊色于绘画。在一切艺术中,绘画居于最高的地位。画家们进屋的时候,作家、诗人和记者都原地起身,表示敬意。
一个小组就这样形成了。在小组的讨论中,形成了这样一种看法:引起这场轩然大波的,并不是因为《草地上的午餐》中出现了裸体模特;惹出麻烦的是这幅作品把人物画在了室外,这还不算,这些人物的画法是运用了一种生气勃勃的鲜明色彩,而且破坏色彩,使它们闪闪发亮。马奈是从委拉斯开兹委拉斯开兹(Diego RodrDangerCode;guez de Silva Velzquez,1599~1660),西班牙著名画家。和德拉克洛瓦的作品中学到这种方法的,而德拉克洛瓦又是从康斯太布尔康斯太布尔(John Constable,1776~1837),英国风景画家。和透纳透纳(Joseph Mallord William Turner,1775~1851),英国风景画家。的作品中学来的。看样子,室外作画充满了诱惑力和令人欣喜的种种可能性。只要把马奈已经运用的方法加以发展,就能把对空气变幻莫测的调子的确切感觉变为绘画了,就像变魔术一样。不过,你绝对不能再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不能按成规定法去工作,而必须走到室外,去捕捉大自然呈现的瞬间效果。

这个结论言之有理,对马奈的追随者比对他本人更有吸引力。可以说,马奈几乎是偶然地发现了新的途径。有好几年的时间,这样的聚会和富于成果的探讨一直在继续着,这个小组尽管还没有名称,却已经扩大了。保罗DangerCode;塞尚保罗DangerCode;塞尚(Paul CDangerCode;zanne,1839~1906),法国后印象主义画家。——一个来自普罗旺斯的青年,如醉如痴地迷恋着艺术,专心致志地追求绘画的厚重笨拙的效果。他说服他的同学左拉支持马奈。这时的左拉已经以笔名扬天下了。1866年,左拉在塞尚的怂恿下写了一篇文章为马奈辩护,文章发表在《事件报》(L′EvDangerCode;nement)上,并且因此加入了朋友们的小组。马奈还带来了卡米耶DangerCode;毕沙罗卡米耶DangerCode;毕沙罗(Camille Pissarro,1830~1903),法国印象派画家。,一个法国犹太人,生于安德列斯群岛,25岁到巴黎学习绘画。到了1870年,这个小组的人发现: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不是只有他们自己才承认的活动了。

1870年7月,巴黎的林阴大道两侧回荡着“打到柏林去”的呼喊。普鲁士国王在给巴伐利亚国王的电报中说:“因为一种前所未闻的揣测,我们从根深蒂固的和平中被驱向战争。”拿破仑三世“把自己推上了他那强悍军队元首的地位”。但是,德国人宣称的“根深蒂固的和平”里包藏的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战争,这没过多久就显示出来了。一切都危在旦夕,这种谣言像长上了翅膀。欧也妮皇后在丈夫不在巴黎的情况下,号召巴黎市民保持秩序。色当惨败色当惨败,普法战争中,1870年9月2日拿破仑三世在法国边塞色当(Sedan)率10万军队向普鲁士投降。发生在9月份。维克多DangerCode;雨果来到巴黎,说他的目的是“保卫文明之都”。卡米耶DangerCode;毕沙罗还没弄清出了什么事,就已经置身于枪林弹雨中了。他不得不赶紧从卢浮尔西昂涅的家里撤走,这儿已经被德军占领了。普鲁士人把这间房子变成了屠屋,屋子里的画布上溅满了宰杀牲畜时喷出来的污血。他留下的画再也找不到踪迹了。

画家们个个按自己的气质行动:德加在一个炮台上服役;马奈留在巴黎,在国民自卫队里当军官;毕沙罗横渡了英吉利海峡;莫奈先是去了荷兰,又到伦敦与毕沙罗相聚;塞尚留在南方的家里作画,有人问他,战争期间他都干了些什么,他回答说:“Je travaillais sur le motif.”(“我在构思。”)

因此,在1871年,你也许会看见两个模样很显眼的外国人,都留着当时流行的浓密的大胡子,随身带着画家外出写生用的画夹子,出没在威斯敏斯特区和查灵街一带的泰晤士支流河畔。

伦敦是个奇特的城市,显然只有战争这种乖戾现象才会把他们带到这儿来。正如奥斯曼规划过的美丽的巴黎一样,伦敦与其说是一座城市,不如说是个有机生命的庞杂混合体——“是苦心经营的结晶”。1871年,在昔日庄严有序的古建筑四周,在雷恩雷恩(Sir Christopher Wren,1632~1723),英国建筑家,曾设计过50多座伦敦教堂,最著名的是圣保罗大教堂(1675~1710)。他的实用性建筑包括牛津的谢尔顿剧院(1664~1669年)和剑桥大学的三一学院图书馆。修建的一座座教堂旁边,在18世纪广场周围,新建筑有如一股狂潮,涌现了出来。它们大部分是对中世纪建筑的玄妙模仿。设计者和建筑师心里都深埋着一种非同寻常的良心,这种良心大都来自罗斯金的著作和他的提倡,它使工厂烟囱被用哥特式的细部装饰起来,使一座座小屋和街巷尽量模仿威尼斯宫廷雕花回廊的样式。望着两位在世的杰出建筑师的作品,毕沙罗和莫奈惊奇不已——一个是查理斯DangerCode;巴瑞爵士查理斯DangerCode;巴瑞爵士(Sir Charles Barry,1795~1860),英国建筑家。设计的国会大厅,已经有12年历史了;另一个是吉尔伯特DangerCode;斯科特爵士吉尔伯特DangerCode;斯科特爵士(Sir Gilbert Scott,1811~1878),英国建筑家。设计的圣DangerCode;潘克拉斯车站,它那些哥特式小尖顶引人遐想,现在还是崭新的。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2
第二部分
咖啡馆社交界(4)

正是在19世纪70年代末的某一天,新雅典咖啡馆这个赫赫有名的热闹地方,砂纸打过的地板上的玻璃门被一个爱尔兰青年推开了。此人像20年前那个美国人惠斯勒一样,成了巴黎绚丽生活的俘虏,而且注定要像一个带着绝妙信息的使者,回到不列颠去。他仪表不凡——有的地方跟史文朋没什么不同。他浅黄色头发的颜色像黄水仙,洁白的高额头,滚圆的蓝眼睛,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双颊苍白,下颚缩进去,连接着长胡子。他的脑袋在这么长的脖子上活像个球根,肩膀也下斜得很厉害。他名叫乔治DangerCode;奥古斯特DangerCode;摩尔乔治DangerCode;奥古斯特DangerCode;摩尔(George Augustus Moore,1852~1933),爱尔兰小说家、评论家。。
在以追求文化为借口来到这个大都市的人们当中,很少有比乔治DangerCode;摩尔更缺乏必备学识的。他像一块干燥的海绵,正准备头一次浸入水里。

在爱尔兰乡间的房子里,置身于荷马式生活圈子中,乔治DangerCode;摩尔像野蛮人一样地长大了。他家的房屋名叫“摩尔府”,是一位经商的祖先在18世纪末建造的。这座房屋坐落在一个名叫玛克鲁恩的斜坡上,马约郡那个喀拉湾芦苇丛生,地势险要,就在这个斜坡下面。乔治DangerCode;摩尔从小就和兄弟们一起骑马、射箭、捕鱼。这样的生活有益健康、无拘无束,使他对学校没什么好感。他讨厌伯明翰附近那个罗马天主教的奥斯科特学院。他被送进那个学院以后,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一直在抵御着对他的一切教化。他的院长抱怨说,他除了别的严重错误不算,还习惯地把“耶稣”(Jesus)拼成“基稣”(Jeasus)。乔治DangerCode;摩尔离开这个学院的时候,脑子里依旧一片空白,后来,他在南肯星顿的阿尔弗雷德大街又白白度过几年,头脑也几乎没得到什么校正。

另一方面,乔治DangerCode;摩尔却具有爱尔兰人的那种机智,又对一切事情都同样好奇,这就使他并没因为知识匮乏而被过分锁住手脚。他热切地巴望开阔自己的视野。不论在自己家乡,还是在英格兰,他的情绪一直不高。他父亲去世以后留给他12 500英亩田产,这名义上意味着每年将近4 000英镑的收入(不过,考虑到从爱尔兰土地上取得收入通常的种种折扣,说这个数字是500英镑更准确一些)。乔治DangerCode;摩尔打定主意到巴黎去。他不会法语,英语的程度也极差,可他却带着个爱尔兰仆人。1873年,这个粗蛮的年轻地主来到了这个大都市。他想学习艺术,但是要说一句:他既无艺术才能,又没有艺术知识,像在许多别的事情上一样。

但是,乔治DangerCode;摩尔精神装备的这种原始性,也只能用他那种对一切无所谓的态度来匹配,他用这种态度去应付世故。他用了很短时间就懂得了该读哪些书,该讨论哪些问题,哪些人是不能不放在眼里的。他对欧洲文学的知识一下子变得渊博而有见地了。他的记忆力有时很精确,但有时又有错误,这对他很有益处。他开始用法文给家里写信了。他写起法文来十分自信,时时来句俗语,句子不合语法,单词常常漏写字母。但是,他刚到巴黎的时候还不能用法语表达自己的愿望,而现在他已经成了画家卡巴奈卡巴奈(Alexandre Cabanel,1823~1889),法国学院派画家。的学生了。他跟卡巴奈学了大约3星期,除了认识点基本词汇之外,倒也过得悠闲自在。

起初,他所喜爱的都属于那些没受过教育的人所喜欢的。他崇拜沙龙里循规蹈矩的画家,尤其是布格罗布格罗(Bouguereau,1825~1905),法国学院派画家。那些乏味的小幅油画,它们能激起他认真的喜怒哀乐,这些作品问世以后一直在发挥这种作用。但是,没过多久摩尔就明白了布格罗享有的声望究竟是什么性质。摩尔接受良好趣味的速度跟他掌握法文俚语的速度一样。他既自负虚荣又不乏辨别能力,实在是一个绝妙的混合。他觉得自己差不多成了个法国人。他买到了一本《恶之花》,这本书给了他创作《尸身颂》(Ode to Dead Body)的灵感。乔治DangerCode;摩尔早期的诗集是《激情之花》(The Flowers of Passion),诗集的封面上画着个骷髅,下边是两根交叉的骨头,还画了一顶桂冠。就是这本书,使他从爱德芒DangerCode;叶芝爱德芒DangerCode;叶芝(Edmund Yates,1831~1894),小说家、编辑。那里荣膺了“野兽歌手”这么个叫人心满意足的诨号。爱德芒DangerCode;叶芝是《世界》杂志记者,精力旺盛,满嘴道德。

摩尔在于里安美术学院学习过不长时间,布格罗曾经在这个拥挤不堪、包罗万象的地方任教。这个学院用妙趣横生的讲授教材武装这个爱尔兰人,而且使他相信:他永远也成不了画家。摩尔读当代法国诗人的作品,发现法语本身就很美,这使他好不惊讶。他在《一位青年的自白》(The Confession of a Young Man)里说,他在自己房间里养了一条最可怕的蛇,不过,这很可能是杜撰,因为两年前出版的一本书启发了这个杜撰。这本书是于斯芒佐利DangerCode;卡尔DangerCode;于斯芒(Joris Karl Huysmans,1848~1907),法国小说家。的《逆向》(A Rebours)《逆向》(A Rebours),这个书名曾被英译为Against the Grain(《反面》)。。乔治DangerCode;摩尔迟早会找到通向那群伟大人物的咖啡馆的路径,这是不可避免的。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3
第二部分
咖啡馆社交界(5)

新雅典咖啡馆内部的亲密气氛对摩尔有很大吸引力,要理解这一点很容易。印象主义画家都有种冷漠和贵族式的傲慢,他们以此自卫,以此抵御暴民的讥嘲,以此把笨蛋们的非议置诸一旁,这种态度吸引了这位乡绅,逗起他身上那种喜欢假充内行的本性。这些画家遭到某些有组织的强大势力的一致反对,或是同心协力地反对那些势力,在这个爱尔兰人眼里,这一切都很有魅力。这些人用自己独特的语言谈论艺术,这种方式也激起了他刨根问底的天性。在摩尔看来,马奈宛若神明,他仪表堂堂,一副结实的肩膀,他的天才毫不掺假,如果说德加令人望而生畏,那么马奈就是个奇幻的人物。维利叶DangerCode;德DangerCode;利斯勒DangerCode;阿尔当维利叶DangerCode;德DangerCode;利斯勒DangerCode;阿尔当(Villiers de L'Isle Adam,1838~1889),法国作家。一头长发,双手纤巧得如同女性的手,他总在讲些诱人的故事,有谁能比他更无愧于诗人的称号呢?在新雅典咖啡馆有条纪律——必须按艺术家的方式行事,对众人接受的崇拜对象必须给予恰当的敬重。这一点使这个咖啡馆的自由别具一番风味。
德加严格维护着这条纪律。

在画家里,德加这个引人注目的人物是最接近艺术家的了,19世纪法国的客观环境里最容易产生这种艺术家。他是个富于创造性的贵族,就像波德莱尔想像过的那部分贵族一样。他对群众极为轻蔑。他是个顽固的保皇党,是民众普遍爱好的敌人,也是统治集团的支持者。德加对当时著名的“德雷福斯案件”德雷福斯案件,1894年,法国军官德雷福斯(Dreyfus)上尉被军事当局诬告向德国出卖国防机密,被判终身苦役,激起公众不满,1899年被宣告无罪而复职。的态度现在会被称为“法西斯”。他是个阔绰银行家的儿子,既不用出卖作品,也不用绞尽脑汁地使别人对他的作品产生兴趣,这一切都很幸运,因为他对那些以增进人类利益、为人类利益服务的作品表示强烈怀疑。他万万不会想到,他自己的艺术会被这种思想支配,所以,举办作品公开展览这个主意根本就不合他的口味,对此德加有句最有代表性的话:“Laissezmoi donc tranquille.Estce que c’est fait pour DangerCode;tre vu,La peinture?dites!”(“别烦我了,难道画是给人家看的吗?”)

德加一直认为绘画属于私人的生活。你画画,只不过是为两三个活着的朋友以及“几个故去的友人”罢了。其他的人对绘画一无所知,也决不会懂得绘画,因此,你不必在乎别人在想什么。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才是唯一有资格的批评家,他们也是画家,而且你也尊重他们;而作家对他们自己从事的(次等)艺术都有种浅薄的虚荣心,格外叫人讨厌,所以尤其应该被拒诸门外。乔治DangerCode;摩尔觉得火候到了,就写了篇关于德加的文章。这是篇絮絮叨叨、毛毛糙糙的凑趣之作,这下确实惹得德加极为恼火,从此拒绝乔治DangerCode;摩尔登门。

因为谁都不否认德加无与伦比的才能,所以他这种挑剔的脾气就越发引人注目了。他的双眼和双手一样准确,一样有把握。他精通他的工作,而印象主义者苦心孤诣、呆头呆脑的门徒塞尚可不懂德加的方法,也永远不会懂得。德加恪守自己的原则,他讨厌塞尚,瞧不起塞尚,对塞尚的热忱、死认真和(在他看来的)低能,德加也很不喜欢。决心从事绘画,却没本事把画画得尽善尽美,这是不能原谅的。英国拉斐尔前派画家热爱业余作画者,对热情的评价高于对完美的绘画技巧的评价,在他们眼里,德加这种态度会显得残忍、褊狭。事实的确是这样,尽管这种态度也同样表现了一种严肃而排外的热忱。

德加认为,只有艺术才是唯一存在的事物,所以宗教、道德以及其他严肃的信念对他都毫无意义。把艺术从理想主义的污染中解放出来,这常常使德加颇费心思。(“艺术是一种罪孽。你不能合法地跟它结合,你不得不强行占有它。”“艺术是不诚实的,是残忍的。”)他彻底唯美的热忱使他迷上了剧场和舞厅。那里有移动变幻的灯光和色彩,舞蹈演员们摆出千变万化的舞姿,这些都给了他创作的灵感。这种灵感并不伴随着深刻的思想,而是伴随着视觉上的愉悦。因此,有人问他希望国家给他什么荣誉的时候,他回答说:“诸位想给我荣誉,这叫我很高兴。那么好吧,让我能终生免费进入歌剧院就行了。”

他用这种干巴巴的简明语言阐明了自己的哲学,或者毋宁说,阐明了他的空想主义。德加的见解被人们记录下来,其中绝大部分是他的个人观点以及伤人感情的语言。德加心地善良,有点神经质,所以他说话措辞机智,简洁明了,可这使他对别人的评论更加刻薄了。他说女画家贝尔特DangerCode;莫里索“画起画来就像在缝帽子似的”。对于古斯塔夫DangerCode;莫罗古斯塔夫DangerCode;莫罗(Gustave Moreau,1826~1898),法国画家,作品有《莎乐美》等。,他说:“他是位知道所有火车时间的隐士。”对于梅索尼埃梅索尼埃(Jean Louis Ernest Meissonier,1813~1891),法国画家。的一幅画,他说:“画上所有的东西全是金属的——只除了那些马鞍子。”谈到画家贝斯纳贝斯纳(Paul Albert Besnard,1849~1934),法国画家。,他说:“他是个企图穿着铅套鞋跳舞的人。”德加对其他人的每一条评论,都机智巧妙地分别揭露出他同代人的一个弱点。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3
第二部分
咖啡馆社交界(6)

新雅典咖啡馆赞赏德加的艺术,惧怕他的舌头。20多岁的乔治DangerCode;摩尔也好,40出头的惠斯勒也好(他依然尽量把自己保持在这场运动里),都对德加表示出了一种服从的态度。从这两个人的本性上说,这种态度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这两个人当中,惠斯勒更驯顺一些。惠斯勒自惭形秽,觉得自己技巧不足,因为他从来没能让自己成为德加谆谆教诲下的学徒,他还觉得作为艺术家,自己根本就不是德加的对手。至于说到机智,他也对德加这个强者心悦诚服。身穿灰白点相间衣服的德加,眉心惊疑地朝上一挑,活像法语里的长音符号(∧),直截了当地说:“惠斯勒,你画起画来简直一点才气也没有。”惠斯勒居然摧眉折腰地接受了这句非难,如果在伦敦,英国皇家美术学院成员对他也说出同样的话,那惠斯勒的态度肯定不会这么谦恭。不用说,这对摩尔也并非不起作用。摩尔后来说:“说到讽刺挖苦的本事,惠斯勒先生之于德加,就像提奥多尔DangerCode;胡克提奥多尔DangerCode;胡克(Theodore Hook,1788~1841),英国小说家、杂志编辑。之于斯威夫特一样,只能是小巫见大巫。只要德加在场,惠斯勒先生的谈吐就被沉默的灼灼光焰燃烧得更加光彩熠熠了。”
乔治DangerCode;摩尔的脸皮更厚一些。在画家圈子里,他甘拜下风,并且慷慨大度地悦纳了自己应得的地位。毫无疑问,对这个初来乍到的人,新雅典咖啡馆的人起初都投以好奇的目光,这个“英国人”(尽管摩尔是个爱尔兰人)是海峡彼岸来客的一个天然标本。摩尔想跟别人争论艺术问题,自己却错误百出,这时人们就发出阵阵哄笑。不过,日子一长,人们也就原谅了摩尔,接纳了摩尔。乔治DangerCode;摩尔像所有把亲密错当成认可的人一样,开始觉得自己也占有了内部的信息,甚至成了一场伟大的开拓性尝试的积极参与者,对此他十分自鸣得意。

“摩尔府”的年收入又一度沦入异常狼狈的境地,这样的窘境有时候会使乔治DangerCode;摩尔这个爱尔兰地主难以招架,于是,他就返回伦敦,自谋生计了。这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跟天神共进过晚餐的人,一旦回到人间,自己也俨然就是天神。他以艺术批评家的身份,很乐意向英国人讲解法国那个了不起的团体的本质。他曾经是其中的成员,曾经跟这团体的其他成员一起坐在大理石面的桌子旁边,消磨过不少愉快而不朽的时光,并且不知不觉成了其中一名重要分子(他最终才相信这一点)。法国成了他的财富。他认识马奈,那么他就成了法国印象主义想当然的代言人,这正像他读了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便认为自己发现了通奸的文学价值一样。他憨厚鲁钝的头脑中装满了关于风格的种种断想。对岛国阐述这一发现的本质,这实在是其乐融融,它极大地加强了摩尔的自负和虚荣。这个岛国对此还一无所知。从1880年起,他就把这当成了一项全力以赴的事情,兴高采烈地去完成。在他看来,艺术就是风格,这正像他那些老师的观点一样。辞藻能成为风格,形体、色彩也能成为风格,不过,辞藻和形体的严格区别比起作品风格的有无之分来说(不管是哪种作品媒介),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从事美术和文学两种艺术的经验已经使他把这两种艺术不知不觉地联系了起来。这种经验同样也把这两种艺术跟音乐的抽象韵律联系在一起了。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3
第三部分
先知的判决(1)

唯美主义的力量在会聚,史文朋在明目张胆地发表着抗议,佩特在宣布“一切艺术都有待于达到音乐的境界”,惠斯勒和摩尔在对尚不为英国所知的神明顶礼膜拜,这个时候,岛国上有位先知登上了宝座。他用比这些人都有力、都响亮的声音,坚持着跟这些人所坚持的截然相反的主张。这位先知就是约翰DangerCode;罗斯金约翰DangerCode;罗斯金(John Ruskin,1819~1900),英国画家、艺术批评家。。他当时的影响达到了高峰,声望也达到了顶点。
他用金闪闪、热辣辣的词句向英国人时而大发雷霆,时而谆谆劝诫,对他们施展魔法,直到他们都心悦诚服,把他尊为有关艺术和文化一切问题的唯一仲裁人。罗斯金在全国讲演,这些讲演一卷一卷地出版了。这些书本既长又窄,封面是暗淡的橄榄绿色,书名都有几分古怪,不过却蕴含着更深刻隐晦的意义——《芝麻与百合》(Sesame and Lilies)、《野橄榄花冠》(The Crown of Wild Olive)和《尘埃的伦理》(Ethics of the Dust)。1868年,古董商兼收藏家费利克斯DangerCode;斯雷德费利克斯DangerCode;斯雷德(Felix Slade,1790~1868),英国艺术收藏家、艺术保护人。把35 000英镑捐献为艺术教授职位这里的艺术是“Fine Arts”,包括诗歌、音乐、绘画、雕塑、建筑等,不单指狭义的“美术”。从此,“斯雷德教授”(The Slade Professor)成了一种教授职位,最初宗旨是推动艺术史的研究。的基金,这笔钱由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和伦敦大学平分。罗斯金在自己执教的牛津大学理所当然地被选为斯雷德教授,因为他是牛津大学的著名毕业生,是《现代画家》的作者,是众人鉴赏趣味的真正独裁者。当时,罗斯金正在开始一个成功的崭新进程。听他讲演的人最广泛,他的讲演盛况空前。他1870年的首次讲演吸引了众多的听众,从而不得不在谢尔多尼安剧场进行。

第三章战斗美的历险毫无疑问,罗斯金对他的听众有种支配力量,一种本能的主宰力量,它要胜过贤哲们的一切谋略。他时时突如其来地改变话题,使听众一直兴趣不衰。他作的比喻独特而新颖,十分富于启发性,比如,他把希腊宝石工艺跟查尔斯DangerCode;基因在《喷趣》上发表的一幅画两相比较。罗斯金的幽默也好,愤慨也好,都能像闪电似的迸发宣泄,每次都能把人们刚要松懈的注意力猛地拽回到活跃的兴趣上来。

但是,他的讲演受到普遍欢迎的主要秘密是它们以人性为中心这一特征。罗斯金认为,艺术并不像佩特所认为的那样,是什么生存在神秘的真空中的一种奇异而朦胧的魔术,而是个非常突出鲜明的当代问题。罗斯金要是提到昔日一座美丽的城池,那就是想使听众去思索:究竟是什么邪恶精神妨碍了我们此时此地再建造一座美丽的城池,这种思考使听众的怒气不断上升。罗斯金不断地提出疑问,它们不仅仅涉及时代,而且还有关人的个性,罗斯金不断地提出挑战,向他的每一个听众的精力挑战。他想引导他们不再梦想,而去行动。

罗斯金自己比从前更活跃了。1871年,52岁的罗斯金在康尼斯顿湖康尼斯顿湖(Coniston Lake),英国兰开斯特郡北部的一个湖,为风景胜地。后来,罗斯金一直居住在这里,直到去世。人们在这里修建了罗斯金博物馆。畔的布兰特伍德建立了自己的大本营,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引退。他频频给新闻界写信,信写得跟他的讲演一样精彩;他的私人信件数量庞大,他处理起这些信件来既不考虑时间,也不顾及信的内容是否重要。他还发表了数量可观的杂文,不停地为社会改良规划奔忙,这种社会改良成了他思想的核心。在牛津大学,罗斯金跟他的老朋友亨利DangerCode;阿克兰德爵士住得很近,后者是医学钦定教授。融洽友好的家庭般的生活气氛对罗斯金再合适不过了。他的房间外面是一堵没有任何装饰的砖墙,他发现,比起其他任何环境来,这种环境更能使他无拘无束地写作。

使罗斯金最为醉心的问题是:人们怎样在工作中最坦然地发现欢乐。1871年,他创办了一本类似杂志的刊物,或者可以叫按月出版的小册子。这本刊物叫作Fors Clavigera,这个名称也像他另外一些著作的名称一样令人费解。这个题目可以翻译成《命运,持棒者》(Chance,the ClubBearer),但即使翻译出来,它的含义也依然模糊不清。Fors Clavigera的拉丁语原意为“命运,持棒者”。Clavigera(持棒者)指古希腊神话中的大力神赫拉克勒斯(Hercules),又指双面神伊阿诺斯(Janus)。这里所说的“刊物”,实际上是罗斯金的一本书信集,其副标题是《致英国工人和劳动者的信》。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英国文学简史》将这个书名译为《劳动者的力量》(见该书1984年版,第339页,英国艾弗DangerCode;伊文斯著,蔡文显译)。另参见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英国文学史(1870~1955)》上卷(苏联科学院高尔基世界文学研究所编,第153页脚注)。这本书是乔治DangerCode;艾伦为罗斯金出版的,他是位镌版工人,在劳工学院上过学,他在为罗斯金过去的著作作插图时曾经显示过非凡的镌版才能。由于个人原因,罗斯金教授和他以前的出版人(史密斯与爱德勒公司)发生了龃龉,因为他们给售书商回扣优待,而罗斯金认为售书商是中间经手人,根本没有存在的权利。但是,史密斯和爱德勒不肯改变他们的习惯做法,于是罗斯金就撤回了自己的著作,把它们交给了乔治DangerCode;艾伦这位值得信赖的助手,请他来为自己出版。Fors Clavigera就是出版者更换以后的第一本书。这本书每一个分册的售价是7便士,如果直接邮购则邮资免付,不给售书商回扣。不过,摆在柜台上零售的书价固定在每分册10便士,这样人们就不愿意去书店买书,而愿意直接邮购了。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4
第三部分
先知的判决(2)

Fors Clavigera的写作风格是罗斯金漫谈式的讲演风格,时而和蔼地推心置腹,时而狂喜忘形,时而又带着正义的残忍和严厉的苛责。这本书是罗斯金钟爱的“实际”改革规划——“圣乔治互助会”的理论基础,也是为这个规划造舆论。
这个互助会出现在1875年,宗旨是恢复中世纪最有魅力的特征,按照中世纪的面貌实现改革,拉斐尔前派运动所要实现的正是这种面貌。这个互助会是对资本主义的一种打击。它宣扬罗斯金的原则:“除了生活以外,其他毫无价值。”应当避免过城镇生活,应当鼓励去过乡村生活。最热忱的工作应当在仁慈的指导下进行,机器生产不包括在其中。罗斯金本人是个具有骑士精神的管理制度的“主人”“君主”(但不是“霸主”)。这套制度里包括几个主要部门,在这些部门里,有Comites Ministrantes,他们是行政管理人员;有Comites Militantes,他们从事体力劳动;还有Comites Consilii,他们从事原来的职业,把收入的十分之一提供给互助会。

主人罗斯金起草了8项条款,互助会的成员必须赞成它们。这些章程重申了“登山训众”参见《圣经DangerCode;马太福音》第5~7章和《圣经DangerCode;路加福音》第6章。的教诲,也包括了典型的罗斯金式的命令,只要你赞成这个国家的法律,你就必须服从这些命令。这个基督教无政府主义的国家将按照13世纪意大利独立城邦那样的制度来治理。一种特殊的货币也设计出来了(纯金或纯银的)。在互助会出版自己的报纸以前,其成员不得阅读任何报纸,不过,罗斯金为这些人开列了一份特别参考书目。罗斯金签署了“互助会章程”,它们写在一部11世纪福音书的空白页上。

这个乌托邦计划失败了。财力雄厚的Comites Consilii们对拿出收入的区区零头来很不情愿。1872年,威尔士有个素不相识的人捐给互助会30英镑,还有人捐了几英亩遍地岩石的土地,几乎无法耕作,尽管这样,互助会从外部还是几乎没得到什么赞助。互助会在谢菲尔德附近有个博物馆,是这个协会绝无仅有的物质基础(这个博物馆经营有方,提供了唯一真正的经济来源)。但是,为了筹建互助会和临时开销,主人罗斯金却花费了1万英镑。

罗斯金失望至极。这并不是因为花钱的数目,在他看来,这个计划根本不是从物质利益出发的,他的失望是由于,他不顾一切地急于把他过去宣讲的理论付诸实践,创造一个真正的实际范例,以对抗他所憎恶的工业社会制度,但是,每个实际步骤似乎都收效甚微,每走一步都遭到重重困难的阻滞。1874年,罗斯金承担了修复辛克塞一条失修公路的工作,作为他“重返尘世”的一部分。聆听他讲演的在校大学生里,有不少地主或未来的地主,他们对佃户负有责任。教导这些人满怀兴趣地进行忠实的工作,再没有比修复公路这种办法更好的了。辛克塞公路的情况糟透了,罗斯金跟这些土地所有者讲应当把它修好。这位斯雷德教授向人家学习怎么使镐头,还把丹麦山自己家的园丁当内斯也硬拉来帮忙。一群在校的大学生动手干活了(他们来的时候,有的人用马车拉来了挖土修路的工具)。他们顶着顽固势力的中伤诽谤,终于把这条公路修好了,尽管修得也许不算太好,但毕竟是修复了。反对这个动机善良的举动的叫嚷沸沸扬扬,罗斯金现在对此全然不放在心上。但是使他心烦意乱的是,这项努力似乎没什么收效。人们认为这项工作是别出心裁也好,是不切实际也好,是高尚的姿态也好,罗斯金并不在乎。真正叫他焦虑的是,以后再没有什么公路可以让他们按照这个方式修复了。这个难题叫人不知所措。很难引导知识分子用他们的双手进行工作,而且,动手的工作也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轻而易举。罗斯金曾经在牛津博物馆自己用砖砌过一根柱子,结果工人不得不把它推倒重来。

这个建立乌托邦的计划先是使人激动,继而令人沮丧,这些纷至沓来的事情对罗斯金没有益处。讲演本身就很叫他筋疲力尽了。失败的观念使他内心痛苦至极。罗斯金的愤愤不平还有个私人原因,那就是他不幸的恋爱。

这个时期,罗斯金钟情于罗丝DangerCode;拉DangerCode;塔奇。她是爱尔兰人,祖先是胡格诺教徒胡格诺教徒(Huguenot),16~17世纪对法国加尔文教徒的称呼。。罗斯金曾答应教13个儿童学习绘画,她就是其中之一。罗丝还是小孩的时候就得到了罗斯金的宠爱。她用罗斯金的外号称呼他,叫他“克朗培特”(crumpet,圆酥饼)。这是个亲热的称呼,后来因为罗斯金的博爱精神,这个称呼就变成了“圣DangerCode;克朗培特”(St.Crumpet)。

隔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罗斯金终于去都柏林罗丝的家里拜访。这时候的罗丝已经是个18岁的年轻女子了。罗斯金坠入了爱河。他用上等金箔做的盒子装着罗丝的一封信。1873年,罗丝到了出嫁年龄,罗斯金就向她求婚,但是,罗丝因为宗教的原因拒绝了他。罗丝变得热衷于福音书,21岁时写了一本非常虔敬的作品《光线的云雾》。罗斯金公开对这本书表示怀疑,这成了他们结合的不可逾越的障碍。

这是罗斯金爱情上一系列令人沮丧事件的顶点。罗斯金高烧不退,影响了他的大脑,于是,他只好到亚西济的教堂司事的小屋里去避难了。更糟糕的事情接踵而来,罗丝这位年轻的宗教徒的健康日益恶化,死于1875年。

罗斯金肝肠寸断,难以自持,对罗丝的思念时时萦绕着他。他去参加降神会,祈望能和罗丝神游交感。他渐渐迷上了罗丝圣徒般的品质,对卡帕西奥卡帕西奥(Vittore Carpaccio,1460~1522),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威尼斯画派画家。的《圣女厄苏拉的幻影》(The Vision of St. Ursula)这幅画,他总是怀着特殊的尊崇。罗斯金的旧病又一次严重复发,在他神志恍惚的脑子里,罗丝DangerCode;拉DangerCode;塔奇就是圣女厄苏拉。他不断回想这两个人的面影,以至她们合成了一个。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4
第三部分
先知的判决(3)

考虑到罗斯金所有这一切沮丧、苦役和病痛,那么,他讲演时越来越频繁地突然攻击一些他所厌恶的对象,他在Fors Clavigera中越来越满腹牢骚、越来越反复无常,这一切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罗斯金有时候攻击达尔文,有时候攻击工业家,有时候攻击笼统的科学。1878年,罗斯金攻击的对象是詹姆斯DangerCode;阿博特DangerCode;麦克尼尔DangerCode;惠斯勒。
中世纪的种种美德,早期意大利大师的伟大之处,已经深深地吸引了罗斯金。所以他几乎不曾想过:没有得到他的特别许可,没有得到他的祝福,艺术里居然会发生什么变化。他已经习惯于吓唬同代画家了,他们就像是些滑入歪门邪道的罪人,必须把他们重新引上正轨,使他们顿生谦卑忏悔之情。罗斯金认为,他所生活的时代是一片荒野,如果没有像他那样的引导,艺术家就成了一群可怜的生灵,迷失在这块荒野上,在黑暗中苦苦摸索。所以,他这种吓唬画家的嗜好里就具有绝对的价值。罗斯金住在巴黎梅利斯饭店的时候,大概并不知道新雅典咖啡馆里有一群杰出人物存在,不过,他要是偶然碰上叫他喜欢的人,这个人的作品恰好又能迎合他的艺术趣味,那么,这个人就因为臆想的重要性而变得霍然出众了。如果他碰上的是凯特DangerCode;格林厄薇凯特DangerCode;格林厄薇(Kate Greenaway,1846~1901),英国儿童书籍装帧画家。,喜欢她,也喜欢她儿童题材的迷人的小画(罗斯金喜欢这些儿童题材的画是因为他喜欢孩子),那么,(至少在当时)格林厄薇本人就会被列入活着的最佳画家的行列。如果按照史文朋原来的安排,让罗斯金和惠斯勒有了私人接触,如果伯恩琼斯当真说服了罗斯金去惠斯勒的画室看看,那一切就会风平浪静——至少或许比现在缓和一点,因为很难设想这两个人会在许多问题上意见一致。然而,这些计划中的会见并没能实现,何况也并没有能让罗斯金偏爱这位美国画家的优越机运。1877年的一天,罗斯金到库茨DangerCode;林赛爵士的新产业格罗斯文诺画廊去,看见了一张大异其趣的画。他讨厌这张画,觉得周身不自在,在Fors Clavigera下一个分册里,一定要把这张画连同它的作者毫不留情地狠狠批评一番。这张画就是惠斯勒的《夜曲》中的一幅。罗斯金已经不是头一次见到惠斯勒的画了,以前有几次他已经匆匆写过几条简短评论,不过现在是个重要的场合——现在是个需要人们仔细观赏、小心品味的画展。

格罗斯文诺画廊一开始就引起了DangerCode;clat(巨大轰动),一开始就具有现代性。画廊的墙壁金碧辉煌,上面挂着绘画作品,其中有爱德华DangerCode;伯恩琼斯的《创造的日子》,有G.F.瓦茨G.F.瓦茨(George Frederic Watts,1817~1904),英国画家。深情的寓言《爱与死》,还有阿尔玛泰德玛的《浴》,还有约翰DangerCode;米莱斯爵士约翰DangerCode;米莱斯爵士(Sir John Milais,1829~1896),英国拉斐尔前派著名画家。的肖像画作品。这个画廊其实是学院派艺术和非学院派艺术的混合。何况,库茨DangerCode;林赛爵士出于现代人的热情,还接纳了一个胆大包天的“无照经营者”。此人把一幅大演员欧文欧文(Sir Henry Irving,1838~1905),英国著名演员,以扮演莎士比亚戏剧中的角色著称。的肖像错叫成西班牙菲利浦国王并给以错爱,这张肖像画名叫《黑色改编曲三号》。此人把完全是乱糟糟的一片颜色弄到画布上,还借了一个音乐术语,加给这张画一个莫须有的价值。《夜曲》!《蓝色与银色的夜曲》!《散落的烟火:黑色与金色的夜曲》!罗斯金出了画廊,就写了下面这段大名鼎鼎的话,正赶上发表在自己的杂志上:

为惠斯勒先生本人起见,同样也为了保护买主,库茨DangerCode;林赛爵士不应该同意让这些作品进入画廊,该画作者缺乏修养的做作近乎存心欺诈。以前,我曾经见到过、也听说过伦敦佬的厚颜无耻,但从没料到会听说一个花花公子向公众脸上泼了一罐颜色,还向他们索要200个金币。

挑战者既已提出决斗,这就不能置之不理了。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4
第三部分
证人席上的花花公子(1)

19世纪70年代初期,当罗斯金还在做他的乌托邦梦的时候,你如果沿着柴尔西的海滩散步,就很可能见到一个公子哥派头的小个子男人,身边还跟着个朋友。这个小个子男人急匆匆地迈开脚步,时时停下来,朝泰晤士河对面凝神眺望。你最有可能碰上他们的时间是傍晚时分。随着夜幕降临,河水和高大建筑都褪去了白天铁灰色的难看外衣,柔化为迷雾般的蓝色。这两个散步的人举止有点特别。小个子朝防波堤的堤面盯上一会儿,然后常常朝四下转转脑袋,像背课文似的说:“天空比水亮,最暗的是房子。一共八座房子,第二座最矮,第五座最高。所有的东西调子都一样。第一座房子有两扇窗户亮着灯,一扇在另一扇上头。第二座房子有四扇亮灯的窗户。”
“不对。”他的同伴说。他正在核对这些细节。

小个子突然转回身子,再次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景色,接着移开视线,又背了起来。最后,他终于把细节一点不差地背下来了,就一分钟也不耽搁,突如其来地尖声道了句“晚安”,把脚跟一拧,朝家里走去。大桥、楼群和水流的蓝色剪影已经印在他脑子里了。此人就是惠斯勒,刚才就是他为所谓《夜曲》做的准备工作。他刚才在泰晤士河畔看见了(尽管是用困难的技巧表达出来的)大气的颤动,莫奈和毕沙罗当年也看到过这种情况。

惠斯勒有时候让两个船工带他到泰晤士河上荡舟。这两个人是他的忠仆,姓格里夫斯。惠斯勒是这样描述他们的:“他们是船民,有个类似辟果提辟果提(Peggotty),狄更斯小说《大卫DangerCode;科波菲尔》(David Copperfield)中女仆人的名字,她生在渔民之家。那样的家庭。”像大多数船民之家一样,格里夫斯家有当船工的悠久历史。当年,大画家透纳和一位上年纪的苏格兰女人布思太太曾在柴尔西租过房子,格里夫斯兄弟的父亲那时候就认识透纳了,还划着船带透纳在泰晤士河上观光,那情景就像他的儿子们现在为惠斯勒划船一样。

两个青年教惠斯勒怎么来个他所谓的“船工的刹车”,而惠斯勒就用教他们画画作为回报。沃尔特DangerCode;格里夫斯沃尔特DangerCode;格里夫斯(Walter Greaves,1846~1930),英国画家,惠斯勒的学生。20岁出头,梦想当个像这位“大师”一样的画家。他和他的兄弟万分谦恭、万分崇敬地追随着这位“大师”。兄弟俩刻意模仿惠斯勒的性格和举止,学得像极了,以致陪着惠斯勒的活像他本人的两张漫画像。

他们随时都可能到泰晤士河上去,有时甚至早到清晨5点钟。他们还去过普特尼——惠斯勒在那儿跟他的朋友查尔斯DangerCode;奥古斯特DangerCode;霍维尔共进早餐。惠斯勒苦苦地捕捉泰晤士河的神韵,一回到画室,就想方设法,用几条简洁优雅的轮廓线在淡蓝色背景上再现自己的回忆,这些轮廓尽管是根据记忆画的,却经过了精心取舍和苦心经营。

他把这些画叫作《夜曲》——这一部分原因是由于画上画的是夜景,而另外的原因是“夜曲”是用来描述一种音乐作品体裁的著名术语。“夜曲”作为一种著名的音乐体裁,已经有了一段弥足起敬的血统:海顿、爱尔兰的约翰DangerCode;菲尔德约翰DangerCode;菲尔德(John Field,1782~1837),爱尔兰钢琴家、作曲家,写过20首《夜曲》。,以及久居法国的波兰人肖邦都写过这种体裁的音乐作品。使惠斯勒产生使用这个术语的灵感的,也许是弗朗西斯DangerCode;列伊兰德,他素有“利物浦的美第奇美第奇(Lorenzo Medici,1449~1492),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佛罗伦萨商业家,学术、文艺的支持者和保护人。”之称,而把这个术语介绍给列伊兰德的则是罗赛蒂。列伊兰德这位慷慨的艺术保护人还喜欢弹钢琴,是个音乐爱好者。不过,不管这个术语是惠斯勒从哪儿引进的,它都最卓有成效地宣示了一个信条:正如佩特曾经指出的,绘画有待于达到音乐的境界,音乐是高于一切韵律处理之上的艺术形式,而且音乐的重要性和内容主题毫不相干。由于这种种理由,惠斯勒运用“夜曲”这一术语似乎是别开生面的,甚至是故弄玄虚的。

这几年,惠斯勒创作出了他最为成功的作品,这一幅幅《夜曲》就应当包括在内。他还画了两幅驰名世界的肖像画,一幅是惠斯勒母亲像,另一幅是托马斯DangerCode;卡莱尔像。惠斯勒毫不留情地给母亲像加上了一个《灰色与黑色变奏曲》(Arrangement in Grey and Black)的名字,尽管一些顽固的人宁可把这幅作品看成是表现孝子之心的,是对母性的宁静温柔的阐释。不过,这两幅肖像画都可以使人感到无穷无尽的心灵满足。至于惠斯勒自己是不是也感到心满意足,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他表面上嘻嘻哈哈,意满志得,但心里却感到惴惴不安。他跟英国画家们的关系不是变得更融洽,而是变得更紧张了。他的连珠妙语落进了丝毫没有共鸣的耳朵里,他说话时的男高音使不少人心惊肉跳。霍尔曼DangerCode;亨特霍尔曼DangerCode;亨特(William Holman Hunt,1827~1910),英国拉斐尔前派画家。很不以为然地说:“这些俏皮话并不能像锋利的箭镞那样,把真理戳个大窟窿,而仅仅是一时的凑趣,就像变戏法的拿常识来蒙人一样。”何况这种片刻的凑趣又属于叫人不自在的一类。一位崇拜惠斯勒的太太对他说:“听说您很不顺利,我觉得很遗憾。”这时候惠斯勒那股莫尔热式的劲儿又上来了,他说:“啊,别可怜我,去可怜那帮赚不着钱的穷鬼吧。”亨特吓坏了:“这种天生的轻浮只会影响他并不轻浮而比较成熟的艺术。”

惠斯勒和罗赛蒂的关系也完了,看起来除了霍维尔,谁都不会使惠斯勒感兴趣,谁都不理解他。与此同时,惠斯勒即使带着灵感去巴黎,这种访问也不能给他带来什么特殊的喜悦。也许,这一次次巴黎之行使惠斯勒明白了自己的短处,加剧了对自己本来已经减弱下去的怀疑,增加了潜藏在他过分自信下面的谨慎。这一切都表现在他纤柔细巧的画风上。他就是在巴黎,也有种在比赛里一败涂地的感觉。他对把印象主义作为创作技巧根本没有热情。把纯净颜色一笔一笔地并排摆在一起,创造空气的效果,这种方法跟他的方法大相径庭,他的方法是把所需要的颜色在调色板上调得恰到好处。至于说到“以自然为师”——大自然“又把他拒之门外”了。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4
第三部分
证人席上的花花公子(2)

他不属于任何地方。充实自身,改变自身,这个过程曾经使他从大西洋彼岸来到欧洲,现在也显得那么不完善了。他重新回到老路上,到瓦尔帕莱索瓦尔帕莱索(Valparaiso),智利的一个港口城市。作了一次神秘的旅行,这大概是想把早年的过程倒过来,不过,如果这次旅行的确是探本寻根的进一步实验的话,那它同样没能如愿以偿。
这种种环境使惠斯勒对别人的批评更敏感了,而罗斯金在Fors Clavigera上对他的批评就成了加在他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这里指使人不能忍受的最后一击,语出英国谚语:“It is the last straw that breaks the camel’s back.”(“是最后一根稻草压断了骆驼的脊背。”)。这位语言艺术家的愤怒使他非常恼火。罗斯金这通带刺的批评里有种类似直觉的东西。罗斯金是冒着火写这篇文章的,对自己攻击的对象的为人并不了解。不知为什么,罗斯金想在人们面前给对方勾出一幅肖像,这幅肖像尽管画得有几分歪曲夸张,倒也很近似这个人的实际情况:“缺乏修养的做作”(不管是广义的,还是指专门技能上,惠斯勒都没受过良好的教育,而且他也确实有些做作);“伦敦佬”(惠斯勒除此之外不可能是什么别的);“花花公子”(这个古代字眼确实道出了惠斯勒的模样,他短小精悍,干净利落,走起路来大摇大摆,为人态度傲慢);至于说“向公众脸上泼了一罐颜色”,这句话也说中了几分,因为至少惠斯勒是厌恶公众的。

但是,罗斯金这番批评当然是极欠公允,极不公正的。维多利亚时代末期的购买绘画之风现在正是鼎盛阶段,与那些毫无意义的学院派画家作品的价钱相比,200个金币简直不值一提,何况罗斯金也不赞成这些学院派作品,就像不赞成惠斯勒的作品一样。出200金币买一幅画,这不过是按消费惯例行事罢了。罗斯金对惠斯勒的责难,跟从穷人嘴里夺走最后一口面包渣差不多,尤其考虑到这位斯雷德教授说话的分量,就更是如此了。那些买画的人,不论他们的腰包多鼓,不论他们多么大手大脚,都是些神经过敏、朝三暮四的人。对于对头的东西,他们会花钱如流水,不过只要有人暗示一件东西不对头,这些人就会马上连一个子儿也不掏。罗斯金的一个字(往往比暗示更有分量)就是阻止这些人掏钱的最强有力的威慑力量。

因此,惠斯勒可以理由十足地说:他——一个并没招谁惹谁的画家——正从事自己专业的时候,被一种粗暴的攻讦给孤立出来了;而进行这种攻讦的人法力无边,有很高的社会地位,受到公众的尊敬;这种攻讦会严重威胁到这位画家谋生的机会。

但是,一些具有更广泛意义的问题被扯进随后发生的那场著名官司里去了——那场诉讼是19世纪的一段最风趣的插曲。那个来自异国的教义终于受到了公开的挑战,这个教义曾经那么迅速、那么阴险地溜进了英国。罗斯金认为:不列颠的社会理想主义正在武装起来,对抗以惠斯勒为代表的欧洲大陆的愤世嫉俗思想。欧洲大陆的艺术家只关心自己的业务,而把改革社会的任务留给那些以其为己任的人们承担。

对一切试图把艺术跟日常生活掺在一起的尝试,德加都加以嘲笑,而惠斯勒则深深受过德加这种思想的熏陶,所以他无法理解像“圣乔治互助会”之类的事情。如果说这个互助会旨在促进乡村福利事业,那乡村福利事业可跟他毫不相干。政治家对劳动阶层可以言所欲言、为所欲为,但是在以身为艺术家而自豪的人们看来,劳动者就该工作,艺术家不再对他们发生兴趣。石匠们修建牛津博物馆的时候,罗斯金鼓励他们发挥想像力,按照他们自己的玄想去雕凿奇形怪状的喷水嘴。而惠斯勒极为讨厌体力劳动者,甚至连调和刷房子用的油漆也不让他们插手,而是自己动手为他们调好以后,再叫他们去用。事情就是这样。体力劳动者的功能很简单,他们没有知识,要受至高无上的主人——艺术家的大脑的支配。

艺术家不是教师,也讨厌任何想对他耳提面命的企图。他不想改造谁,也不想被人家改造。艺术家对自己的稀世才能抱着毫不掩饰的自私心理,他就是由这种心理培育出来的,他傲然独立,不管这种才能是否能为群氓所理解。

惠斯勒认为,这一切都显得有根有据,合情合理,而英国人则认为这一切都令人讨厌。威廉DangerCode;莫里斯就严词批判过这种艺术,他说:这种艺术是“由少数人专门培育出来,并为少数人服务的艺术。这些人认为非这么做不可——如果说他们也承认责任的话,那么这就是他们的责任——必须蔑视那些芸芸众生,必须使自己超脱世界自始就为之奋斗的一切事物,必须守住通往他们艺术殿堂的所有通道。把许多话浪费在谈论这样一种艺术流派的前途上,这真令人遗憾。这种艺术流派目前正存在着,正在以某种方式存在着,至少在理论上是存在的。这个流派将一句俚语当作口号,这句粗话的实际含义并不像它似乎想表达的东西那么无害,这句话就是‘为艺术而艺术’。它的必然结果肯定是艺术最终会显得太娇嫩了,即使对艺术的内行来说也是这样,娇嫩得叫人碰不得”。

经过众人之手不加节制的努力做出来的工艺品迸发着一种繁冗的装饰味儿,这使惠斯勒很反感。威廉DangerCode;莫里斯跟别人合办的企业正在鼓励这种繁冗之风,它自始至终都是个错误。莫里斯陶瓷工艺的助手威廉DangerCode;德DangerCode;摩根威廉DangerCode;德DangerCode;摩根(William de Morgan,1839~1917),英国小说家、陶器制作家。做出一件釉陶样品,惠斯勒看见了,居然大惊小怪地说:“只因为它光彩熠熠,人们就会忘记它依然是个盘子吗?”

这句话有种类似恶意的味道,同时也有股醋劲儿。一个地地道道的手工艺匠人怎么敢妄称自己是艺术家呢?从德加那里学到的一切,使惠斯勒对自己这个排外的种姓等级无比推崇,这使他动不动就向公众批评的权利发难。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5
第三部分
证人席上的花花公子(3)

罗斯金当时的精神状态可以说是失去了平衡,也可以说惠斯勒是清醒而理智的。不过有一点却千真万确:罗斯金的愤慨是一种高尚的疯狂,对本来不用他管的事情他都要履行义务;而惠斯勒的恼火则是一种自私褊狭的疯狂。你如果站在罗斯金一方,那就意味着你认为艺术必须为了某种目的,那就意味着你承认绘画是为了那些不是画家的人们的利益而画的。反之,你如果赞成惠斯勒,那么,你就接受了艺术脱离生活的观点——你认为只有艺术家才是他自己的法官,艺术家服从的法律只适用于他自己。这才是这场诉讼潜在的因素。这场罗斯金对惠斯勒的著名诉讼,其实就是关于“为艺术而艺术”的审判。
惠斯勒通读了Fors Clavigera。可想而知,他这时怀着多么可怕的喜悦,多么难以遏制的恶毒啊!他遭到人家的攻击,所以根本没有宽恕攻击者的雅趣。假如惠斯勒知道了罗斯金心理上遭受的打击,知道罗斯金和罗丝DangerCode;拉DangerCode;塔奇不幸的恋情,这些也只会成为他嘲弄罗斯金的笑柄。惠斯勒丝毫没有恻隐之心,他想必发出了他那种恶魔般的狞笑,声响洪亮,余音袅袅。这种名闻遐迩的哈哈大笑,听起来都会使人血液凝固。名演员欧文把这种笑学过来达到他最戏剧性的效果。这些关于“圣乔治互助会”的废话是什么玩意?这么说,罗斯金是想当专制魔王,禁止使用蒸汽,禁止使用机器,独自裁定互助会成员该看哪些书,女人该穿哪种裙子,用一种宗教来装备他的教义,是这样吗?这个小册子有24页印得稀稀拉拉的废话,还写着“致大不列颠的工人与劳动者”。罗斯金的每册书索价10个便士,而大不列颠没有一个工人或是劳动者掏得起这么多钱。罗斯金把戈尔德温DangerCode;史密斯戈尔德温DangerCode;史密斯(Goldwin Smith,1823~1910),英国历史学家。叫作一只呆鹅,这是什么意思?还不是说他跟掺假黄油有牵连,跟那个告诉他怎么把胡萝卜掺进蜂蜜里的漂亮女招待有瓜葛。瞧这儿,罗斯金在骂亨利DangerCode;科尔爵士亨利DangerCode;科尔爵士(Sir Henry Cole,1808~1882),曾任英国科学与艺术部大臣。呢,“他削弱了英国的艺术教育,使之流产,形同虚设,要改善这种情况,必须有20年的时间”。用惠斯勒最喜欢的表达方式来说,这句话写得“令人叫绝”。

这一切,自然被安德森DangerCode;罗斯先生适时地抄进了案卷里,他是惠斯勒的律师。这份案卷花了很长时间才写成,委托人还做了许多修改和校正。案卷上时不时地出现庄严的加重线,好似一位威严的律师恰当注意了处处合乎法律的尊严、以对待法律文件的那种严肃性特意画出来的一样。接着,案卷上的语言一下子变成惠斯勒瓮声瓮气的鼻音,灵巧而迅速地把话题扯开了:“假如萨尔瓦托DangerCode;罗萨萨尔瓦托DangerCode;罗萨(Salvator Rosa,1615~1673),意大利画家、诗人。活到今天的话,即使他已经老得不像样子,也会重新操起他的批评旧业,使人们想到:刀子是两面有刃的。”惠斯勒冲对方打出一拳,也可能被对方打个乌眼青,对此他并非没有放在心上。尽管惠斯勒的机智已经多少淹没了他的主要观点,他还是把它提出来了:“罗斯金先生的见解被人们当作有关艺术的福音来接受,而且毫无疑问,他在Fors Clavigera里表达的观点已经给惠斯勒先生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这一点自然是惠斯勒这场官司的物质力量。罗斯金能够信手截住流向任何一位画家的滚滚金流,就像能够随便关上一个水龙头一样。画家们都不敢得罪罗斯金的原因就在这里,也正由于这个原因,惠斯勒才发现:找到一个在这个紧要关头能为自己出庭作证的人实属万难。他发现,在他本来认为靠得住的画家里,对他持反对意见的并不是少数。“他们都想把我赶出这个国家,都想宰了我!如果我没有公用骡子一样的体格,他们准会这么干。”

到底有谁会为惠斯勒作证呢?当然不会是霍尔曼DangerCode;亨特,他是拉斐尔前派最初主张的最有良心的追随者。他认为惠斯勒在格罗斯文诺画廊展出了“一幅大胆草率的作品,他本来就没怎么认真看待它”。

米莱斯站在严正的学院派立场上看惠斯勒,认为他从来就没达到过主考官要求的标准,把他看成一个“从来没有学习过艺术语法的人”,惠斯勒很聪明,这不假,不过他是“聪明过了头”。

爱德华DangerCode;约翰DangerCode;波因特这一年(1877年)成为皇家美术学院成员,也反对惠斯勒。当年,他俩曾在田园圣母大街一起唱那支有趣的美国黑人歌来寻欢作乐,从那个时候起,爱德华DangerCode;波因特就一直坚信:时光的流逝只不过越发使他深信惠斯勒是个游手好闲、莽撞粗鲁的家伙。

所以,惠斯勒想建立联盟的打算落了空。他去找查尔斯DangerCode;基因。此人是《喷趣》的插图画家,敏感而孤独,具有一种天赋的巨大才能,惠斯勒把他跟荷加斯这样的画家相提并论。但是,查尔斯DangerCode;基因使惠斯勒大失所望。他一点也不急于为惠斯勒作证,还说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是惠斯勒自己去了结这场官司。他并没如同惠斯勒所想的那样认真看待这件事情。他对这件事情的预测是“瞎胡闹”。“如果还端出什么证词来,那就可能成为有史以来法庭上的一场最大的玩笑而名扬天下。”弗里德里克DangerCode;莱顿(对罗斯金坚持的思想,对于他在各个时期支持过的画家们,他其实从来没真正地赞同过)曾经答应要出庭,可到了最后又拒绝了,因为原定开庭的那天他正好要受封为爵士。不用说,但丁DangerCode;迦百列DangerCode;罗赛蒂会站在惠斯勒一边,但是,他当时身患重病。他的弟弟威廉DangerCode;迈克尔DangerCode;罗赛蒂尽管跟罗斯金关系很好,还是出庭为惠斯勒作证了。最后,站在惠斯勒一边的只有两位画家,并且都不是什么大人物,其中一位是阿尔伯特DangerCode;摩尔,另一个就是爱尔兰人威廉DangerCode;戈曼DangerCode;威尔斯威廉DangerCode;戈曼DangerCode;威尔斯(William Gorman Wills,1828~1891),爱尔兰剧作家、画家。,他是位剧作家,也是位不太出名的肖像画家。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5
第三部分
证人席上的花花公子(4)

爱德华DangerCode;伯恩琼斯应该说是一门火力更猛的大炮。在格罗斯文诺画廊,这位画家的作品和惠斯勒的作品并排挂在一起。他过去是,并且直到现在一直是惠斯勒的朋友。他对惠斯勒的艺术也表示过欣赏。伯恩琼斯的话在法庭上肯定会很有分量的。但是且慢,伯恩琼斯是让惠斯勒感到最苦涩与失望的人!他为另一方作证,为罗斯金作证。
伯恩琼斯这么做自己也感到很别扭。他最讨厌的就是争执、吵闹和公开露面。其实他心里不喜欢为任何人抛头露面,只想与自己的绘画泰然相处,他的绘画描绘的是美丽的古代传说和遥远的欢乐事情。何况,他现在碰到的局面也叫他进退两难。不论他怎么做,都势必得罪一方:或者得罪他的保护人罗斯金,罗斯金曾经对他慨然相助,其实是在滥施自己的支持;或者就得去忍受一位画家同人的轻蔑,此人正单枪匹马地去对付公众偏见的全部力量。想到这一点,想到惠斯勒将会在他的轻蔑中注入那种毁灭性的力量,伯恩琼斯肯定会畏葸不前的。

然而,罗斯金却执意要伯恩琼斯出庭。没有骑墙的办法,他要么站在这边,要么站在那边,所以他迫不得已,痛苦地选择了支持自己的保护人,支持拉斐尔前派所主张的原则。他的保护人正期待着开庭。正像罗斯金用一句引人入胜的话说的那样:对他来说,这场官司可以是颗“坚果”,也可以是杯“琼浆”,全看他在法庭上如何行事了。罗斯金希望在法庭上重申“艺术经济学的一些原则”,世人可以通过报纸的报道了解这些原则。争执的双方都不乏勇气。罗斯金和惠斯勒都期待着与对方个人交锋,但是却没有如愿以偿,因为罗斯金被一场脑猝变或是精神失常给压垮了。在以后的半生中,这样的疾患会时断时续,使他受苦。人们原以为他的病已经有所好转,并且也尽力准备出庭,但是他的医生不同意他这么做。

这些序幕引起了人们的广泛注意,报纸上对这两位训练有素的重量级拳击手的报道也使人们瞩目。1877年11月25日是开庭的日子,地点是在税务最高民事法庭。这一天,法庭里座无虚席,人都站到了走廊里。一段趣闻逸事就在这里开始了,它在传说故事里也难得见到。主持审理的是约翰DangerCode;沃尔特DangerCode;哈德斯顿,英国财务署最后一代男爵。原告惠斯勒的律师是萨金特DangerCode;帕利,被告罗斯金的律师是总检察长约翰DangerCode;霍尔克爵士。这些法律界精英对这场官司谨慎异常,甚至谨慎得有几分神经质,因为这个案子所涉及的是艺术这种玄妙莫测的东西,比起一桩离婚案或是谋杀案来,它不知要神秘多少,不知要困难多少。原告律师萨金特DangerCode;帕利宣读起诉的时候,几乎用的是歉疚的语气,尤其是提到罗斯金先生的时候,他的声调就更变了:“罗斯金先生是我们人人皆知的,作为一位艺术批评家,他在欧美享有也许是至高无上的地位,他的某些著作理所当然是不朽的……”但是,萨金特DangerCode;帕利说,像罗斯金先生这样一位享有如此地位的君子竟然对另一位先生恶语中伤,实在叫人万分惊诧。这种攻击是“不公正的,不合绅士身份”,应当算作而且已经造成了(对惠斯勒先生的)令人关注的伤害。

惠斯勒是被传出庭的第一个证人。他脚步敏捷,干净利落地登上了证人席。他兴致勃勃,环顾四周,对自己的伶牙俐齿绝对自信。他的手指头摆出个优雅的姿势,既紧张又好看,他的黑眼睛炯炯闪光,单片眼镜也安安稳稳地架在了鼻梁上,他唇上和下巴的胡子也都清楚地表明他是个“南方绅士”。他说起话来慢条斯理,这可以清楚地显示他的美国口音。他的举止显示出深沉的生命活力,这甚至在他无可挑剔的姿态和考究的服装上都表现出来了。他一开始就说自己生在圣彼得堡(其实并非如此),曾经在巴黎跟杜DangerCode;摩里埃、波因特、阿姆斯特朗一起学习绘画。他应邀参加了格罗斯文诺画廊的画展。罗斯金攻击的那幅《夜曲》原准备出售,由于遭到攻击,他已经无法以和从前相同的价格卖掉一幅《夜曲》了。

等这些初步程序完了以后,总检察长约翰DangerCode;霍尔克爵士就站起来开始询问。

他问,什么是《夜曲》?

惠斯勒解释道,《夜曲》是他描绘夜景的作品所用的题目。这些作品本来是要安排处理线条、形体和色彩,他的意图是要人们对这些东西同样重视,而不为任何外在的兴趣所左右。

接下来出现了一场带着喜剧味的小“插曲”。《散落的烟火:黑色与金色的夜曲》——就是刚才提到的那幅《夜曲》被倒着拿到了法庭上。法庭里一片笑声。

惠斯勒说,这些散落的烟火画的是克雷莫恩的节日焰火。

总检察长:“不是克雷莫恩风景吗?”

惠斯勒:“如果叫它克雷莫恩风景,那么它显然除了叫观众大失所望之外,什么效果也不会产生。(笑声)它是一种艺术上的处理。”

这个话题似乎收效不大。于是,总检察长想换个话题,他问:“你为什么把欧文先生叫作《黑色的改编曲》呢?”(笑声)

这分明是故意起哄。法官这时制止了人们的哄笑(尽管他也许不会不知道,以后人们还会发出哄笑),并且指出《黑色的改编曲》指的是那幅画,而不是指那位演员。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5
第三部分
证人席上的花花公子(5)

大名鼎鼎的欧文也喜欢这幅作品。这幅画被挂在莱雪姆剧场莱雪姆剧场(Lyceum Theatre),19世纪末伦敦威灵顿大街上的一家最主要的剧场,被认为是维多利亚时代的典型剧场,1879年由名演员欧文主持,直至1902年。的“牛排餐厅”里,肖像主人公鬼机灵的眼睛饱览过不少周末晚餐的欢乐场面。这位名演员说了一句话,其风格正与时下戏剧中的语言风格一致:“人们认为,在我的肖像画里,这是一张很不错的作品。其实我自己也这么看,(惠斯勒此时在场,所以很有必要拿出点侮辱别人的机智来,这在时下很流行。)不过我忘了是谁画的了。”
法庭询问又回到那幅克雷莫恩风景上。总检察长说:“200个金币的价码贵了点,”接着他又讥讽地问道,“你花了多点工夫把它赶出来的呢?”(笑声)

在有关这场官司的报道里,惠斯勒是这样回答的:“大概用了两三天我就把它给赶出来了。”这句话里的轻蔑口吻可想而知。但在惠斯勒写的那本《树敌雅术》(The Gentle Art of Making Enemies)里,他却对这句答话做了加工。他写道,他回答总检察长使用的“赶出来”那个粗鄙字眼时说:“请你重新问一遍。”他还给“笑声”这个词加了括号,以强调他的挖苦、轻蔑和责难。

总检察长:“我恐怕用了一个对我自己的工作更为贴切的术语。”

惠斯勒充满自信,轻蔑地驳斥说:“啊,不对!请允许我说,您用了一个提到您自己的工作的时候才惯用的术语来形容我的工作。想到这一点,我实在是感到万分地受宠若惊。”

“那么,咱们就换个说法吧。我用了多长时间来……”惠斯勒突然不说了,像是在表演哑剧,竭力回忆着,他不得不用了这位律师刚才用过的那个古怪而不对味的行话,半晌才说:“我用了多长时间‘赶出’这张画(我认为就是这样)?”“赶出来,”他又重复了一遍,“那张《夜曲》吗?唔……”这个时机正可以故意挑起争执,惠斯勒敏捷的头脑中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圈套,这个律师将会因为自己的小聪明而掉进圈套里去。“根据我的记忆,差不多用了一天……如果画上的颜色没干,我第二天还可能又往上面画过几笔。我最好还是说:我用了两天时间完成了这幅画。”

惠斯勒这么洋洋得意地强调、这么精心地描述自己完成这幅作品的时间多么短促,看样子,他这是在断送打赢这场官司的机会。

律师马上抓住这个机会,志得意满地发问:“两天的劳动,你就要200个金币吗?”

这下可让惠斯勒抓到了把柄,他刚好把约翰爵士引到了自己所需要的地方。惠斯勒给对手一句著名的迅速反击:“不,我是为了一生的学识才要的。”

法庭里响起一片嗡嗡议论,笑声再次爆发出来,接着戛然而止,变成了鼓掌喝彩,越来越热烈。惠斯勒的回答简直太妙了,真是话中有话。即使智力最迟钝的人,现在也都几乎不会不将律师与惠斯勒来个两相比较。一位律师收了人家的巨额酬金,这钱不是因为他在短兵相接上有长期经验,还能是为了什么呢?惠斯勒盯着法官席,人们能看见他的单片眼镜在动,他仿佛正用亚麻手绢揩去想像中他那柄轻剑上的血迹。总检察长脸色涨得发紫,他被惠斯勒这一击弄了个趔趄。

他们又谈到了艺术批评。

“你不赞成批评。”

这句话又给了惠斯勒更进一步的tu quoquetu quoque,(拉丁语)你也一样。即反唇相讥的口实。,他说:“如果一个人终生从事他所批评的那门科学的实践,那么,我并非不赞成他关于技巧方面的批评。但是,一个并非这样度过一生的人,我就几乎不理睬他的见解。这正像我如果发表对法律的见解,你也会不予多少理睬一样。”这句话让惠斯勒阐明了自己几个主要观点之一,而且的确是个非常有意义的观点。

接着,《蓝色与银色的夜曲》被拿到了法庭上。这并不是罗斯金特别提到的那一幅,这幅作品当时是收藏家格莱海姆先生的财产,后来,这幅画被国家艺术收藏基金会以2 000金币的价钱买了下来,挂在国家画廊里,现在已经尽人皆知。画面上,白特西桥的朦胧轮廓显得十分精妙雅致,背景是浅蓝色的河水和天空;一条驳船的模糊轮廓现在引起了批评家的注意,他认为:驳船的调子和轮廓应当跟画家的理解判断一致。这幅画无比忠实地再现了水气笼罩泰晤士河的温馨之夜的气氛,引起了人们更加广泛的关注。许多人想必都真的看见过那个瞬间,都真的感受过那种效果。法庭上的许多人也想必都亲眼目睹过那般景色,即使当时他们不这么认为,他们也肯定看到过那一瞬间的景色。但是,这些人却不想承认这一点。那位倒霉的审判员当然也不承认这一点。心地诚实的人们也感到完全困惑不解。几幅《夜曲》在人们当中传看的时候,人们的困惑增长了。其中一幅交给法庭,让惠斯勒确认的时候,半道有位秃顶的老先生被这幅画的画框碰了一下,画几乎要从画框里掉出来了。萨金特DangerCode;帕利问惠斯勒:“这是你的作品吗,惠斯勒先生?”惠斯勒摘下眼镜,回答说:“哦,是我的作品。不过,再像这样传看下去,我想它就不会是我的作品了。”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5
第三部分
证人席上的花花公子(6)

最后,罗斯金先生收藏的一幅提香的作品又在人们当中传看,这样做的目的是想让陪审团看出一个江湖骗子与一位真正的艺术大师之间的区别。但是,人们都没有看出两件作品之间的任何区别。有一位根本不知道他正在看的是提香的作品,说:“我们对惠斯勒这些画已经看够啦。”
惠斯勒的《白特西桥》(Battersea Bridge)惹出的问题比《散落的烟火:黑色与金色的夜曲》还多。“画面上靠上边那部分是老白特西桥吗?”哈德斯顿男爵问道,“上边的那些影子是想表现人吗?”这些质问招来了更多的笑声,但笑声立即被制止了。

“您认为它们是什么都行。”惠斯勒冷冷地说。

“下边是条驳船?”“不错,”画家略带讥讽地说,“您看见了这条驳船,我深感受宠若惊。”他又补充说:“这幅画只不过是表现月光而已。”

接着又谈到:画《蓝色与银色的夜曲》用了一天的时间——那是在画家头脑中构思好了以后。

这番询问以后,法庭和陪审团都聚到了威斯敏斯特宫殿旅馆,又看了一些作品。看样子,这一活动所得出的结论并不算很聪明。

接下来,总检察长就《散落的烟火:黑色与金色的夜曲》这幅画进一步询问惠斯勒。这位总检察长发现:在唇枪舌剑的格斗中他又一次碰到了对手。“你认为你能使我看出这幅画美在什么地方吗?”总检察长问道。

这给了惠斯勒发言的绝好机会,这可以使他在发言的时候突然来个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停顿;这可以让他给这位总检察长来个鉴定,这位总检察长本来希望通过使画家解释美的本质出现混乱来使他就范。惠斯勒沉吟了一会儿,这段时间可以让一种高度浓缩的揶揄、轻蔑的气氛迅速掠过整个审判厅。

“恐怕我无法向你解释,”惠斯勒的《树敌雅术》里是这样记载的,“不行!你知道不知道,我恐怕无能为力,正像音乐家想让聋子的耳朵听见音符一样。”接着,他在这句话后面加上了带括号的“(笑声)”来证实自己的成功。

总的来说,惠斯勒走下证人席的时候,形势明显对他有利。这个陪审团被他们无法理解的东西惹火了。面对这个近乎滑稽的法庭,面对这个被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激怒了的陪审团,惠斯勒赢了。这些“岛国佬”根本没能让局势按照他们的预想发展。惠斯勒现在一提到不列颠人就习惯地以“岛国佬”冠之了。

法庭休息后再度开庭。总检察长带着他的全部威势站了起来,惠斯勒大概会以“威仪赫赫”来形容他。他带着萨金特DangerCode;帕利律师那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话,如果后者的委托人是罗斯金先生而不是巴代尔夫人,那他可是再乏味不过了。总检察长说:“请证人来检验一下《蓝色与银色的夜曲》吧!请他们来说说白特西桥吧!中间这个是什么东西?是个望远镜,还是消防云梯?这像白特西桥吗?桥上的影子是什么?假如是马和马车,那它们怎么从桥上下来呢?……”“这些画都是稀奇古怪、玄而又玄的欺骗,根本不能称为艺术作品。罗斯金先生对自己所写的批评,连半个字也不用收回去……”惠斯勒在记录这番话的时候,抑制不住对这个对手的厌恶,好像他就在纸上跳舞一样,惠斯勒禁不住把笔狠狠地戳在纸上,在页边加上批注,并且已经多少把干干净净的纸边弄坏了。

罗斯金的证人出庭了,他们是爱德华DangerCode;伯恩琼斯、威廉DangerCode;鲍威尔DangerCode;弗里思和汤姆DangerCode;泰勒。

现在,伯恩琼斯成了这场众目睽睽的严峻考验的目标。他很瘦,金黄色的络腮胡须,蓝眼睛里含着受到惊吓的痛苦神色。对他来说,从另外一个世界的美中被拽进这个法庭,这实在太可怕了,那个世界是亚瑟王传说的天地。那个世界里,骑士们在迷人的树林中怡然闲游,还有规规矩矩、神色忧郁的闺中女郎,从他们身边被拽到这儿来,这实在叫他不寒而栗。

不讲情面又无法回避的提问终于朝他扑来:“琼斯先生,您在这幅《夜曲》上能看到什么艺术的特征吗?”

“能……您知道,我非说实话不可。”对于伯恩琼斯的这个回答,《树敌雅术》的精明作者早就准备好了嘲讽,他写上了带括号的“(全场哗然)”。

鲍温先生本案中罗斯金的辩护人。一个劲儿追问,这位拉斐尔前派画家不得不承认《夜曲》的色彩无懈可击,画面的气氛完美和谐。不过,当问到是否同意一部艺术作品的细节描绘和构图是最根本的要素时,他只能表示赞同。下一个问题就是:在《夜曲》这幅画上,他是否发现了这样的细节和构图,他只好回答:没有发现。问曰:是否认为这幅画卖200金币价钱太贵,伯恩琼斯作了肯定的回答,又解释说:“一想到有些认真完成的作品卖的价钱比这幅画低,这张画就显得要价太高了。”显然得作一番解释。对于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的画家,200镑并不算太多,霍尔曼DangerCode;亨特的一幅画曾经卖到2 500镑。

“这幅画画完了吗?”鲍温先生的话里有几分诱导成分。

伯恩琼斯终于战战兢兢地作了回答:这幅画只不过是张速写,是成百上千张画夜景的尝试中的一张失败之作。在这方面,罗斯金收藏的那幅提香的作品就说明了什么是完成了的作品。

萨金特DangerCode;帕利律师提出了异议。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6
第三部分
证人席上的花花公子(7)

法庭询问里有某种暗示成分。“您必须证明这幅画是提香的作品。”这似乎是在说:这张画画得极其朦胧,难以捉摸,谁都证实不了什么;谁也无法证明这幅艺术怪影是什么,人们对它并不存在的方面正绞尽脑汁。
曾经有一幅提香的画,表面的颜色被刮掉以后,在下面发现了一幅乔治三世的全身像。哈德斯顿男爵想起了这件事,就赶紧说了出来。其实他并没想引人发笑。

然而,伯恩琼斯却一口咬定:提香这幅道奇DangerCode;安德南亚DangerCode;格丽蒂的杰出肖像画底下没有藏着什么汉诺威君主像,而且这幅画就是“高度完成的古代艺术”的范例。

一个研究艺术的人,居然拿提香的作品当作绘画完成的范例,这似乎很不合情理。恰恰相反,提香的作品越来越趋于背离这种性质。实际上,阿尔伯特DangerCode;摩尔当时就写信表示抗议,他指出:法庭上这幅画是提香的一幅早期作品,它之所以跟这位大师后期更有价值的作品有鲜明区别,恰恰是它比后来的作品完成得更加彻底。所以,拿这幅画作例证,这种做法将会给法庭审判人员造成错误印象。很可能如此。而且,这些忠实的法官能否发现一幅提香作品与另一幅伟大作品的不同之处,这很叫人怀疑。他们看不出威尼斯画派作品和一位美国画家作品之间的区别。这些证词对于双方都是临时凑数的帮倒忙。伯恩琼斯之后是弗里思。威廉DangerCode;鲍威尔DangerCode;弗里思威廉DangerCode;鲍威尔DangerCode;弗里思(William Powell Frith,1819~1909),英国画家。,英国皇家美术学院成员,当时60岁(他活了90岁)。他那幅油画《赛马日》(Derby Day)已经享誉20年了。他名气很大,他的学院派作品常常在展览会上被圈起来,以防因为满心崇拜的观众靠得太近而损坏。他的绘画技巧十分娴熟,连惠斯勒都提到过他一幅画的背景像马奈画的一样出色。弗里思曾经跟米莱斯一起参观过欧洲大陆的许多画廊,评论过不少一贯技巧平庸的古代大师。他尽管有惊人的才能,却从不懂得适可而止。他不仅想让一个画面讲出一个故事,甚至想让一个画面讲出100个故事来。对这些故事,对赛马大会上人数众多的流浪杂耍艺人,或是对一个畏罪潜逃、在帕丁顿车站被捕的售货员,弗里思的兴趣要比对绘画艺术美的兴趣更浓。在他的《回忆录》里就曾说过:他是成为一位画家,还是当个拍卖商,这只不过是靠扔钱币看反正面就决定了的问题。惠斯勒说:“他肯定扔过钱币。”弗里思的绘画旨在改进人们的品行,具有坚固的伦理基础,而且注重细节的描绘,以维多利亚时代的观点看,这些作品的价值极高。假如把这些作品的缺点归结为一句话,那就应该说是“粗俗”,这正是罗斯金本人所深恶痛绝的。所以,弗里思居然被选为罗斯金一方的证人,这是本案最稀奇古怪的特征之一。比如,不论是在题材上,还是在题材的处理手法上,《赛马日》这幅作品都跟罗斯金所主张的大相径庭。如果罗斯金有兴致把脑子用在对这幅画的评论上,那么他就会发自内心地谴责它,其程度会比他对《夜曲》的谴责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罗斯金大概是想找一个被认为不偏袒自己的人来出庭。

弗里思说,他认为惠斯勒的画并不是严肃的艺术作品。《散落的烟火:黑色与金色的夜曲》也好,《白特西桥》也好,他都看不出有哪些地方表现了真实。画面上只有漂亮的颜色,再没别的了。这些画当然不值200个金币。

最后出庭作证的是汤姆DangerCode;泰勒汤姆DangerCode;泰勒(Tom Taylor,1817~1880),英国政府公务员、剧作家、评论家。。惠斯勒漫不经心地把他说成“可怜的执法官、《喷趣》的编辑以及等等”。对于罗斯金来说,汤姆DangerCode;泰勒又是个不宜结盟的盟友。他毕业于牛津大学,本人是个律师,当过卫生部大臣,后来改行从事新闻写作和剧本写作。作为《泰晤士报》的艺术评论员,他曾经责难过拉斐尔前派的主张。他对绘画知之甚少,但是在表达有关绘画的观点时却斩钉截铁,毫不含糊,所以人们都畏他几分。年已60的汤姆DangerCode;泰勒登上了证人席,以长期与《泰晤士报》的联系作为进行艺术批评的执照,断然宣称:惠斯勒不是个严肃的艺术家,他的作品都没有画完,从根子上说属于速写。

这是让惠斯勒展示他揭人老底的嘲讽才能的又一次良机。“看到汤姆DangerCode;泰勒在罗斯金的部队里当先锋(罗斯金高度评价此人的见解),弗里思当他的军师,这着实叫人心旷神怡!且住,坐视伯恩琼斯君与汤姆DangerCode;泰勒为共同的事业而奋斗、衷心地同声夸奖一位ConfrDangerCode;re的大作,真乃特殊礼遇!琼斯君既尊敬泰勒,也尊敬弗里思。”

在惠斯勒对伯恩琼斯这番颇有节制的评论里,有种致人死地、冷冰冰的不依不饶的态度,这也许使后者感到周身血液冰凉。伯恩琼斯回家以后的确是这样。他垂头丧气,自悲自叹,抱怨这整个一场倒霉官司,并且盼望这种事情再不要发生。

法官进行总结。他相当明确地表示:罗斯金先生所使用的某些词句毫无疑问已经构成诽谤。这位批评家应当恪守艺术批评的原则,而不应当把艺术批评变成人身攻击的掩护。法庭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是:惠斯勒先生的艺术见解能证明对他的批评是正确的吗?如果说他遭到了侮辱,那么,确实应该赔偿他的实际损失吗?是否又该赔偿四分之一个便士或是诸如此类的东西,用这种纯粹不值一提的赔偿来表明:它根本就不该被提到法庭上审理,这个案子也涉及不到什么经济损失问题?要不,是否应当有一个数目不大的经济赔偿,以此表明冒犯者已经超出了法律的精确条文?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6
第三部分
证人席上的花花公子(8)

哈德斯顿男爵这样思考着,他相当明确地表示:他认为罗斯金已经超出了法律所允许的范围,但是这决不意味着巨额的赔偿费——这笔钱要么会显得可笑,要么会显得太少,实在令人举棋不定。
陪审团合议了一个小时。他们究竟是怎么议论的,究竟说了些什么,这肯定很有意思,不过对这些细节,我们也只能姑妄猜之了。时间在流逝。不知为什么,惠斯勒在这段时间里显得有几分焦灼。冬天白昼很短,法庭里这时已经暗了下来,点上了蜡烛。法庭已经在准备下一个案子的听证,律师的桌子上已经摆上了绳子、盘线管之类的东西。最后,法官终于出来了,全场立刻鸦雀无声。法庭裁决惠斯勒胜诉,但同时指出:不列颠法院认为,这场诉讼是无事空忙,涉及的纯粹是艺术小圈子里的过失。惠斯勒得到的经济赔偿是——一枚四分之一便士的硬币。据说,惠斯勒曾经宣布要把这枚硬币拴在自己的表链上。在《树敌雅术》这本书里,他用了一整页的地方画出了这枚硬币,还加上了他自己的徽记,画了一只蝴蝶在英语中,蝴蝶(butterfly)又指“花花公子”,正是惠斯勒的代称。停在这枚硬币上,挡住了上面不列颠狮子的脑袋,尾巴朝后卷着,缠在这头母狮子的爪子上。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6
第三部分
刻毒时期(1)

这第一次法庭交锋掀起了整个一场战役,引来了那个名副其实的“刻毒时期”。
不论是对原告,还是对被告,这场官司的直接后果都造成了损失。它损害了罗斯金的力量。罗斯金本人没有出庭,他当时的精神状况使他不能出庭,但是事实上,所有最有效、最生动的话还是让惠斯勒一个人全说了,这些话久久地留在人们的脑际,被人们一遍遍地重复着,时间一长,它们就成了经典。而罗斯金这位斯雷德教授却缄默不语了。他发表的文章里再没提过这场官司。他辞去了斯雷德教授的职务,说假如不能自由地发表自己的见解,他就必须辞掉这个职务。他引退到布兰特伍德的寂静生活中,凝思观赏凯特DangerCode;格琳厄薇和阿琳汉姆夫人那些漂亮的水彩画。每天,仆人都一刻不差地对他说:“太阳落山了,罗斯金先生。”仿佛在向他通禀有位著名的客人光临。于是,罗斯金就来到外边,眺望康尼斯顿湖面上的天空,天空正呈现出透纳笔下常常见到的那种暗红色的道道晚霞。1883年,他重新出现在牛津大学,但为时不长,就又病倒了。他一生中剩下的几年是在阴暗的宁静中度过的。罗斯金1900年死于流行性感冒。

对惠斯勒这个外国人来说,这场官司是个胜利。现在,在人们看来,除了威廉DangerCode;莫里斯以外,再没有什么更强有力的(为道德与社会目的服务的)艺术了,而莫里斯过于重视对付资本主义的威胁,所以无暇将精力浪费在区区一个画家身上。他认为绘画是毫无效用的行当,所以准备承认惠斯勒是个好画家,同时又鄙夷地将他视为没什么重要意义的画家。诚然,莫里斯一直在关注这场严肃的全面争论,不过说到敌视哪个人,他根本就不擅此道。这样一来,惠斯勒尽管被不少不起眼的仇恨和偏见包围着,但他毕竟在口头上取得了胜利。

与此同时,惠斯勒在经济上却一败涂地。罗斯金的120位朋友和崇拜者出于对一位富人的才智的敬畏,组织起来,为罗斯金凑了一笔钱,一共384英镑12先令4便士。然而,没有一个人为惠斯勒凑集任何东西。惠斯勒只得到由国家赔偿的四分之一便士的硬币。林莱DangerCode;桑伯恩在1878年12月7日的《喷趣》杂志上为此画了一幅漫画。画面上,哈德斯顿男爵正把这枚硬币递给画家,口中还振振有词地说:“经法律认可,经法庭裁定。”惠斯勒被画成了屈膝领恩的样子。画上还用“艺术荒野中的一只老塘鹅”来象征罗斯金,地面上画了两条蛇,头戴假发,吐出分叉的信子,朝两侧昂着可怕的脑袋。惠斯勒说:“这张画令人挺满意,我喜欢奇特的混合,就是从这个角度上说,这画也令人心满意足。”不过,这并不令人心满意足。

惠斯勒大大得罪了自己的保护人列伊兰德。有一天,列伊兰德先生在亲王大街听见惠斯勒用带鼻音的高亢声音说:“从一个暴发户那里,你能指望到什么呢?”这句对这位白手起家的船主的评论,居然是在自己家里听见那个曾经得到过自己帮助的人讲出来,其结果当然是列伊兰德从此不再给惠斯勒提供帮助了。这件事情恰巧揭示了惠斯勒这个艺术家种姓等级的刻薄与虚荣的一面。事情还不仅如此,更使列伊兰德恼火的是,惠斯勒竟然趁房主人不在,在房子里胡作非为,把起居室“糟蹋得不成体统”,在主人那间著名的“孔雀室”据记载,这个房间原为大富翁列伊兰德的起居室,由于他买下了惠斯勒的名作《瓷国公主》,就用这个房间专门陈列这幅画。现在美国华盛顿弗里尔美术馆复制了这个“孔雀室”的内景。墙上的古老的西班牙漆皮上,画上他自己设计的蓝色和金色的孔雀图案。惠斯勒还请了一帮人来参观,好像这个房间是个公共展览厅一般。列伊兰德先生异常震怒,于是,这两个人的关系就完结了。

霍维尔自然是永远不知疲倦。“我万分急切地盼着杰米摆脱这场乱七八糟的纠葛。我要尽力而为,助他一臂之力。”他不胜惋惜地喟叹,假如法庭传他到庭作证,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惠斯勒说:“这样你就会打赢这场官司,咱们就都能住进纽盖特监狱里去了。”霍维尔出入当铺、借款、拍卖东西,甚至还为自己买了惠斯勒的几幅画。他花了10镑——外加一件海豹皮大衣——买下了那幅欧文肖像。为了借钱给惠斯勒,霍维尔从安德森DangerCode;罗斯律师手里借钱,而这位律师先生的钱又是从上司那里借来的。霍维尔曾经准备支付一个账单(他常常要在家中处理这些事务文件)。这一笔账是欠南丁格尔先生的,“将用本人投资铁路赚的钱来偿付,那笔钱马上就要到手了”。南丁格尔先生是惠斯勒在柴尔西住的那幢“白屋”的建筑商。

“白屋”是个噩梦般的重负,它按照惠斯勒的意愿,由建筑师E.W.戈德文建在泰德大街上。这幢房子很漂亮,是座三层楼房,白色的墙壁,蓝灰色的房门,正对惠斯勒的口味,不过却使他负债累累。惠斯勒只能用自己的画来偿还这些债务。他借了一位名叫布劳特的先生的钱,无力归还,只得把那幅《卡莱尔像》作为抵押。他还欠了一个杂货店老板600镑,这笔钱被他花在买不合时令的水果上了,他付给店老板两张《夜曲》。

霍维尔想给惠斯勒拉个赫赫有名的顾客——迪斯累里迪斯累里(Benjamin Disraeli,1804~1881),英国保守党政治家、作家,1868年曾出任首相。,以此作为免遭破产的最后指望。跟惠斯勒见面时,这位大政治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惠斯勒先生,如果我愿意坐下来让谁画像,那么这个人就是您。”而后来惠斯勒在提到另外一个领域的技巧这里是指迪斯累里虚与周旋的政治技巧。时说:“后来,迪斯累里却坐下来让米莱斯画像了。”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7
第三部分
刻毒时期(2)

账单与债主的管家双双临门。昔日的波希米亚生活模式复活了。对于坐在桌旁耐着性子干等,收账的早就训练有素。“我得叫他们为我效劳,哈哈!这些家伙真有耐性,他们不肯放过我。”一个周末,有个收账的来催惠斯勒还钱,说急等钱用。可惠斯勒却向他提了这么个建议:“你为什么不想当个男子汉,自己去解决?”
但是,法律机器在毫不留情地运转着。1879年5月,惠斯勒宣布破产,负债4 641英镑9先令7便士,加上欠债罚款1 824英镑9先令4便士。列伊兰德是债权人之一,也是债务清查委员会成员。查尔斯DangerCode;奥古斯特DangerCode;霍维尔也破了产。惠斯勒的房子卖给了哈利DangerCode;奎尔特哈利DangerCode;奎尔特(Harry Quilter,1851~1907),英国艺术批评家。,他是《观察家报》和《泰晤士报》的艺术评论家、古董收藏家、绘画和文学的爱好者。

不管把物质财产看得多么无足轻重,甚至作为艺术家,惠斯勒还是感到心中有种能力,想创造出比失去的价值更大的东西。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很痛苦,尤其他已经到了45岁这个年龄,就更觉得心中苦涩了。陌生人的贪婪,讨价还价的急切,那些手持珍宝的人心地残忍,漫不经心,有如对待废墟的瓦砾,拍卖人对艺术珍品无动于衷,简直荒唐可笑,加上因为破产而感到自己已经不复存在,所有这一切都肯定在惠斯勒身上留下了印记。惠斯勒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收藏的青花瓷器被减价拍卖一空,一幅幅油画卖的钱少得近于荒唐,一卷卷版画、油画被铺开当作废纸,他那温文尔雅的外表后面沸腾着的愤恨就可想而知了。惠斯勒天性泼辣,人们都不否认这一点,但此时此刻他却顽强地维持着外表的平静,人们会感到,对那些人,他心中还存着最后一丁点温情和友善,但这些人不仅造成了眼前的这场骚乱,并且还亲自参与其中。

正是由于这场骚乱,惠斯勒事后才给列伊兰德画了幅漫画,发泄自己的怨愤。这幅漫画叫《财迷,或肮脏钱》(The Gold Scab,or Eruption in Frilthy Lucre),画面上,他的保护人被画成一只浑身长鳞的爬虫在弹钢琴,样子叫人恶心。“Frilthy”这个词既指列伊兰德先生皱巴巴的衬衫很脏,又指他的财产是龌龊的。惠斯勒这幅漫画不过是他以后作品的先声。他决心展开一场毫不留情的长期斗争,这大概正像他某些南方祖先曾经进行过家族世代械斗一样。他要揭露这些家伙,把他们身上仅有的滑稽伪装剥得一干二净,叫他们赤身裸体,在世人面前出乖露丑。既然这帮“岛国佬”对他毫无怜悯之心,那么他也要毫不怜悯地回敬他们,决不留情。

惠斯勒开始整理一份有名的笨蛋的目录,这是一部满腔仇恨的人的自传,它轮流追踪、猎取他认为对他的困境负有责任的家伙。其中头一个当然是罗斯金,因为跟他打过那场官司。哈利DangerCode;奎尔特厚颜无耻,买下了“白屋”,还住在里头,他是艺术批评家里生性残忍的畜生。惠斯勒的姐夫西穆尔DangerCode;哈顿也在劫难逃。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有更多碰巧挡住惠斯勒道路的人物。就这样,《树敌雅术》问世了。

根据麦克斯DangerCode;比尔波姆麦克斯DangerCode;比尔波姆(Max Beerbohm,1872~1956),英国漫画家、作家,作品大多发表在《星期六评论》上,文字幽默机智。的描述,《树敌雅术》的文体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因为它出自一个满腔狂怒的人之手。他大喊大叫,带着可怖的狞笑,伸出手指来指指点点。这本书使人联想到欧文扮演靡非斯特菲勒士的一场演出,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刻毒。这本书从罗斯金本人的文体中揶揄地借来一些手段,比如押上“向公众脸上泼一罐颜色”这个韵脚,还有变通引用《圣经》上的短语等等。为了摧毁冤家对头,惠斯勒是不是参阅了《圣经》,这很叫人怀疑,不过他参阅《圣经》,肯定不会是出于读书的习惯,也不会是想蒙受基督有关谨慎谦和的教诲。

巴黎式的机智文风,从德加那里学到的一下子就把对手抹一身黑的技巧,这些都有无可估量的价值,它们再加上街上顽童那种糟蹋别人的本事,在《树敌雅术》里形成了一种崭新的武器,而一本正经和幽默这种新武器比起来,已经显得小巫见大巫了。惠斯勒攻击别人的刻毒心理用一只蝴蝶的图案象征出来。这个图案本来是罗赛蒂为惠斯勒设计的,让他加盖在自己的绘画上,现在却被惠斯勒用来作为战争的标志了,他还特地给这只蝴蝶添了一条带倒钩的尾巴。《树敌雅术》是个大杂烩,它包括写给各种报刊的信件、一时心血来潮的格言、惠斯勒对头们的语录,外加螫人的页边脚注,以及作者的讲演《十点钟》里的内容。《树敌雅术》囊括了那场审判到1890年之间惠斯勒的全部战斗生涯。

最先出现在这本书里的是对P.G.哈默顿P.G.哈默顿(Philip Gilbert Hamerton,1834~1894),英国艺术批评家。的侮辱。哈默顿是个小罗斯金,《艺术家代表作品选》的编辑,并且是版画界的权威人士。1867年,哈默顿曾说《白色交响曲第三号》这幅画并非严格的《白色交响曲》,因为画上还有其他颜色。惠斯勒接过这个话题说:这么一来,哈默顿这种地地道道的胡诌就找到了发表的地方。“那么,按照当时他得出的这个令人震惊的结论,他认为一首F大调交响曲里就没有别的音符,应该一个劲儿地重复F、F、F。”接着,惠斯勒又来了个“曲终奏讽”,用了个以F开头的字眼:“Fool!”(“笨蛋!”)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7
第三部分
刻毒时期(3)

但是,书中提到惠斯勒与罗斯金那场诉讼的时候,由于惠斯勒抓住时机,文过饰非,把自己当时对那场官司的评论加了进去,因此,这桩公案在书里就变得十分严重,给人的印象也分外鲜明了。那场官司几乎还没打完,惠斯勒就已经发表了一本论艺术与艺术批评的小册子,主要目的是要表明:罗斯金这样的作家并不具备搞绘画评论的素质,他“讲了40年他从来没有从事过的事情”。惠斯勒揭露的下一个不安守本分的作家是汤姆DangerCode;泰勒,此人的攻击显然荒唐可笑,其中最贻笑大方的是他对委拉斯开兹的攻击。汤姆DangerCode;泰勒曾经把不少同代画家吓得灵魂出窍,可他不习惯听画家们回嘴,也不习惯让别人把自己说成个大傻瓜,于是就咋呼着回击惠斯勒,但是惠斯勒依然不改口风,说自己已经把泰勒给宰了,“你知道,就像宰耗子似的,马马虎虎地就把他结果了”。
就在这个时候,书里出现了一个自告奋勇的敌人,他一副冷眼旁观的派头,带着一种食人生番式的快乐,甚至还觉得自己十分威严孔武。惠斯勒给奎尔特先生描绘的,就是这么一副可怜相。他用这本书处处可见的简约笔墨,创造了一幅引人发噱的肖像。这么一来,在滑稽揶揄方面,《树敌雅术》比蒲柏在《愚人记》(Dunciad) 亚历山大DangerCode;蒲柏(Alexander Pope,1688~1744),英国诗人。《愚人记》是他1728年发表的长篇讽刺诗。中对敌手充满憎恨的精心揭露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惠斯勒仅仅省略了一个不发音的H,加上个撇号(省字符),变!哈利DangerCode;奎尔特(Harry Quilter),这位文学硕士,这位belles lettres(纯文学)belles lettres,纯文学,指小说、诗歌、戏剧等狭义的文学。方面的俊杰, 这位牛津大学圣三一学院的体面毕业生,立即被变成了一个粗俗可笑、沾沾自喜的暴发户(“’Arry Quilter,’Arry”)’Arry Quilter,’Arry,这里是用哈利DangerCode;奎尔特的名字开玩笑。Harry去掉头一个字母为arry,与法文的arrivist(暴发户)发音相近,故可理解为“暴发户奎尔特”。。在一次展览会上,惠斯勒兴致勃勃地把奎尔特作了一番描写:“真是一首令人叹为观止的改编曲,深芥末色和水芹菜色两相混合,还有条鸟眼纹织的蓝色大围巾。”可以想见,今天谁也不会去读奎尔特的艺术批评文章了,但他依然以“’Arry”的形象活在惠斯勒历久不衰的强烈憎恨里。

到了19世纪80年代初的1882年,《树敌雅术》里出现了一个新的攻击对象——奥斯卡DangerCode;王尔德。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7
第三部分
唯美狂(2)

但是,他究竟选择什么事业呢?威廉DangerCode;王尔德爵士1876年已经去世,所以很有必要去从事一种能赚钱的职业。“斯佩蓝萨”的榜样,整个梅丽恩广场文化的熏陶,都最容易使王尔德成为一个诗人,但是,当诗人挣不到多少钱,何况他也不是个出类拔萃的诗人。佩特问他:“你为什么不去写散文?散文比诗歌要难得多。”
要做的头一件事,显然是在伦敦的社交界来个dDangerCode;but(初次亮相),去结识名流。他带着爱尔兰人特有的无忧无虑的自信,去完成这个任务,正像摩尔带着同样的自信去接近巴黎的咖啡馆社交界一样。王尔德结识了不少人,作为一个年轻而热情的艺术崇拜者,他还认识了那个始终好为人师的惠斯勒。

那是在罗斯金诉讼案那年惠斯勒举办的一次著名的早餐会上。早餐会名流荟萃,瓦茨丹顿瓦茨丹顿(Theodore WattsDunton,1832~1914),英国文艺批评家,史文朋的朋友,曾当过律师。也去了,他当时跟惠斯勒的关系很好。瓦茨丹顿和惠斯勒当时一起为一本名叫《皮卡迪利》(Piccadilly)的新周刊撰稿。杜DangerCode;摩里埃为这本杂志设计了封面,惠斯勒给它画了些版画。结果“皮卡”(Pic)就成了惠斯勒加在瓦茨丹顿头上的外号。

“皮卡”那种精明律师的目光特别注意到了那个身材高大的爱尔兰人。这个人有一对椭圆形的杏眼,长下巴显得茁实丰满,还有种潇洒自如的翩翩风度。一看见这个人,惠斯勒就显得很吃惊,不过,主人的惊异一点也没破坏这位客人的自信,这位客人想使自己的举止绝对受人欢迎。

“杰米,那个脸色苍白的爱尔兰人是谁?”瓦茨丹顿问道。

看样子杰米也不知道。于是,“皮卡”就按照一般的风尚重新回忆起来。“你在一次晚餐会上卖掉了几幅蚀刻画,你就是在那次晚餐会上碰见他的,他冷不防地打断了你的话。你很慷慨大度,请他参加你举办的早餐会,他马上就答应了。”

“妙呀!”惠斯勒说,“对,你说得不错,你看,他正在那边打断DangerCode;DangerCode;夫人的话呢。”

“还有,”律师“皮卡”以老于世故的口气说,“等到下一个社交季,你在社交界结识一个人,这个爱尔兰人就会结识十个。”王尔德也推崇史文朋,后来有一次瓦茨丹顿又作了一次“案情简介”。一天,哈夫顿爵士家里举行聚会,瓦茨丹顿、王尔德和史文朋都去了。王尔德一见到诗人史文朋就激动不已,请瓦茨丹顿介绍他们认识。瓦茨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也把自己这种心情告诉给了史文朋),这是由于他认为王尔德急于结识史文朋,是想从史文朋振聋发聩的诗歌里借点光。不过,瓦茨丹顿还是承认:这个年轻人的举止非常文雅得体,他的魅力就更不用说了。

“好极了,”史文朋说,“给我们引见一下吧。不过,我跟他搭讪不了几句话。”

结果,这两个人彬彬有礼的寒暄仅仅持续了几分钟。这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会面。不过,王尔德倒是更频繁地去参加惠斯勒的星期日早餐会,惠斯勒差不多被他俘虏了。

王尔德在这儿有了个崭新的发现。在牛津大学,他曾经发狂似的迷上了那些写谈论艺术文章的人,他们的著作措辞深奥,那些抽象辞藻使他不得要领。可是在这儿,惠斯勒本人就是创造艺术的人,而不是美学家;惠斯勒的确很不喜欢美学家,但他本人是位“大师”,比美学家强得多。王尔德学到的(或是他自以为学到的),假如不是艺术基本秘密的全部,至少比在牛津大学里学到的多。他听到,惠斯勒谴责资产者的过失,其见解比罗斯金或者佩特更一针见血。他学到的这些新课程,有的跟他以前的导师的教诲正相悖。比如,罗斯金狂热地推崇“忠实于自然”,而惠斯勒却说艺术家要高于自然。不过,几乎不必去考虑这些分歧,因为,在这些大人物的各种言论当中,至少有个共同的前提:艺术确实是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最后,路径终于廓清了。他——王尔德,要做一个艺术的辩护士。他对艺术的这种态度已经那么成功地得到了在校大学生的瞩目,那么,他想深化自己这种态度,以赢得整个大世界的关注。就是这样,玛格达琳学院的这个年轻学生照此一直走下去,一直发展到给自己加上“美学教授”的头衔,这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8
第三部分
唯美狂(3)

这个“教授”头衔八成是自封的。王尔德具有罗斯金、莫里斯那种热忱和认真,但也具备佩特那种风笛般的嗓音和梦幻般的朦胧,这些东西又加上了一点难以克制的幽默,这种幽默来自绿宝石岛绿宝石岛(Emerald Island),爱尔兰的别称。,又被惠斯勒式的机智砥砺得更加锋利了。王尔德热爱百合花和向日葵,就是在销魂的沉思冥想中也念念不忘。这种激情可以追溯到拉斐尔前派“忠实于自然”的信条,其中最典型的莫过于赋予鲜花以象征意义了。当时人们都错把百合花当成推崇美丽的朗特蕾夫人朗特蕾夫人(Lily Lantry,Lady de Bathe,1852~1929),英国女演员。的标志而加以热爱。朗特蕾夫人是“泽西岛泽西岛(Jersey),英吉利海峡中面积最大的一个英属岛屿。的百合花”,是当时在伦敦备受推崇的美女。但是,百合花其实来自罗赛蒂的油画《赐福贝亚特丽采》(Beata Beatrix)这幅画是罗赛蒂1863年画的,上面是他死去的妻子伊丽莎白DangerCode;西达尔(死于1862年),画家想用但丁笔下的贝亚特丽采菲象征他与妻子爱情中纯洁的一面。此画具颓废、象征色彩,现藏伦敦泰德画廊。。在一般公众眼里,王尔德这个“美学教授”身上最出格的东西就是他的服装了。他这套装束不落俗套,宽松的衣领,飘逸的领结,镶黑穗的天鹅绒紧身上衣,平绒灯笼裤,长丝袜子,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呢?它激起了恐怖。当时一张照片上的王尔德也怪模怪样:他装腔作势地靠在摄影师背景的帷幕上,一只手按着屁股,长头发从正中分缝(这是高教会派的发式),眼神里有种杜DangerCode;摩里埃画得那么娴熟的凝重忧郁。但是,王尔德这套服装也不完全是别出心裁。在为《喷趣》画的画里,杜DangerCode;摩里埃已经发明过类似的东西了。王尔德的衣服倒更像正在衰落的拉斐尔前派绘画中的东西,像是在抗议维多利亚时代的丑陋,又像是在渴望生活在另一个时代的dDangerCode;cor(布景)里。这副行头几乎像王尔德从米莱斯的历史画里借来的。
但是,王尔德毕竟获得了成功,这使一些人耿耿于怀,其中感到最不是味的是史文朋和罗赛蒂。他们看到自己的主张被王尔德衷心的谄媚曲解了。罗赛蒂郁郁不乐,责备伯恩琼斯“跟一个摆出新美学运动领袖模样的家伙打交道”。但是,伯恩琼斯已经被王尔德的绚丽夺目弄得晕头转向,反而为王尔德申辩。有两件事情使王尔德获得了决定性的成功。第一件事,《喷趣》使他声名大振。王尔德终于成了《喷趣》的大笑料,他有血有肉,比罗赛蒂和史文朋更典型,这正是杜DangerCode;摩里埃曾经想通过他笔下两个逗人发笑的形象——诗人杰莱比DangerCode;普莱斯威特和画家毛德尔——表达的东西。于是,杜DangerCode;摩里埃带着重新唤起的热情,埋头工作起来。这么一来,从1880年以后,《喷趣》在攻击“Culchah”“Culchah”,这是英语中Culture(文化)的伦敦土音。的时候,就常常去肖拟奥斯卡的模样,把他画成个大个子,没精打采,双唇松弛,一副悲伤忧郁的神态。

第二件事,王尔德赴美国讲演与轻歌剧《忍耐》(Patience)的问世这两件事情同时发生。

戏剧家威廉DangerCode;施温克DangerCode;吉尔伯特和作曲家亚瑟DangerCode;沙利文威廉DangerCode;吉尔伯特(Sir William Schwenck Gilbert,1836~1911),英国剧作家;亚瑟DangerCode;沙利文(Sir Arthur Seymour Sullivan,1842~1900),英国作曲家。这两人合写过大量轻歌剧。两个人已经合作了10年。伦敦索合剧院的经理道雷DangerCode;卡特道雷DangerCode;卡特(Richard D’Oyly Carte,1844~1901),英国歌剧导演。认为:这两个人可以按照奥芬巴赫奥芬巴赫(Jacques Offenbach,1819~1880),法国作曲家,原籍德国,一生写了近百部轻歌剧。在巴黎开办的那个Bouffes Parisiens(巴黎人滑稽剧院)的风格,开办一个带有自己的剧场的“英国轻歌剧公司”。词句和音乐相结合,像那位法国作曲家的作品一样谐谑活泼,这已经证明会大受欢迎。1881年问世的《忍耐》是道雷DangerCode;卡特新开办的轻歌剧之家——萨沃伊剧场开张时首演的轻歌剧。

《忍耐》里对生活中唯美主义者的嘲讽模仿,把唯美主义和王尔德本人的声名狼藉强烈地予以夸张了。其实作者本意原不在此,这种结果只是歪打正着。吉尔伯特本来打算像在他的《巴勃谣曲》(Bad Ballads)里一样,嘲弄一下现实生活中的副牧师,但他突然想到,嘲弄人们的服装会引起不少人的反感,所以剧中的副牧师就被换成了诗人。在舞台上究竟要模仿现实中哪个人物的特点,同样也是如同扔钱币一样,碰上谁就是谁;史文朋、佩特,甚至惠斯勒都被认为可能是影射的对象。结果,剧中人班索恩显然就一定得是王尔德了。在《忍耐》中,非利士人国度对唯美主义作出了反应,他们还攻击音乐艺术。罗斯金那句口头禅“完美无缺”成了一句逗乐的时髦话,推崇艺术的感情已经被程式化了,对意大利早期美术的鉴赏趣味也遭到了揶揄(“多带波堤切利味儿啊,多带弗拉DangerCode;安吉利科味儿啊”),全剧的大团圆式结局是:这些东西“对我来说简直太玄了”。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8
第三部分
唯美狂(4)

这部轻歌剧在大西洋两岸都能被人心领神会。当时美国极度需要文化,即使披着幽默伪装的文化也来者不拒。美国渴望采取不管什么新奇形式的文化,而且准备进一步带着热忱去向唯美主义首领致敬。整个美国都在渴求疯狂与奢华,这个弱点带着非同寻常的丑恶掺进了王尔德的这次赴美访问。王尔德进入美国海关的时候说,“除了我的天才”,其余的都可以不上税。他对大西洋和尼亚加拉大瀑布表示失望(这当然是接受了惠斯勒鄙视自然的说法),这一切都使美国人一则以惊,一则以喜,并且用大惊小怪的口气一遍遍地传扬开来。王尔德从纽约到波士顿、芝加哥、得克萨斯的讲演旅行大获成功。美国各地都在上演《忍耐》。黑人们也看懂了这个歌剧,煤一样黑的班索恩在黑人小妞们面前得意忘形地故作姿态。在达拉斯,矿区的妓女们在火车站月台上站成一行,手里挥动着向日葵花,向讲演家致意。在喧嚣的采矿营地有烈酒和火枪,那儿的酒馆的墙上总是挂着这样一个牌子:“别朝弹钢琴的开枪,他已经使出看家本事了。”王尔德这个穿着天鹅绒礼服的青年,在那儿向人们详细讲解了那个遥远的旧世界指欧洲,相对美洲新大陆而言。的细腻精雅。
一个唯美主义者是多么叫人难以忍受,这是可想而知的,但是,王尔德以他本人的魅力完成了这次讲演旅程。他对三教九流都去施展他的魔力。粗俗鲁钝的听众,难以对付的场面,他都应付自如。他的行为做派一派大丈夫气,跟他身上已经使他名声远扬的女人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连西部拓荒者和“坏蛋”们,不管他们懂不懂他所讲的东西,都毕恭毕敬地竖起耳朵聆听他的讲演,对他向他们所表示的态度报以热烈的掌声,把他叫作“没有假眼睛的恶棍”。王尔德带着牛仔帽和鼓鼓囊囊的钱包,从美国归来,成功使他兴奋得满脸通红。他准备把唯美主义的福音书传播到更加遥远的地方去。

必须指出,这本唯美主义的福音书可真够薄的。其中的讲演稿也并不怎么令人激动。它们的题目是《英国的文艺复兴》(他用这个题目来讲解唯美主义运动)、《手工艺品的价值与特点》,还有《室内装饰》。他在一篇文章里心平气和地说:“在非常富有魅力的人的房间里,居然会发现很难看的装饰……蜡花、细毛线织的叫人恶心的东西、没完没了的沙发套、椅子套……这些玩意把生活降格到了没完没了的固定洗衣日的水准。”罗斯金说过云石蜡光纸是极不道德的东西,而王尔德本人则认为镜子是“19世纪难以公之于众的一大罪过”。说到所谓“日本第一批由艺术家设计的蜡染”,王尔德对这个玄妙的题目心里有点发虚,不过,他马上引用了莫里斯的一句忠告:“在屋子里,除了你知道有用的和你认为美的东西之外,什么都别要。”接着又一本正经地呼吁“手绢应当成为每个儿童所受教育的一部分”,这么一来,他又使自己站稳了脚跟。

谈到英国最近的工艺美术改革运动,王尔德颇为乐观,不过多少有几分含糊其辞。他引用了威廉DangerCode;莫里斯的一句稀释了的温和劝诫:“蜡做的桃子若放在玻璃罩里便不会熟了。”这句话不会过分冒犯任何人,甚至他对服装的过火言辞也不会惹恼什么人。他说,活泼跳跃的颜色很危险,而且不该穿大方格子的衣服。他反对女人穿紧身胸衣和有撑架的裙子,还认为大礼帽难看得叫人恶心。美完全在于适应穿戴者的种种需要。王尔德解释“在人们的家庭内外运用真正艺术装饰的原则”,他的话一点不使人提心吊胆。因此激起了人们普遍喝彩,不少地方报纸都称赞讲演人颇具见地的判断和良好的趣味。有一篇文章不知为什么起了个不吉利的名字《宽头箭》(The Broad Arrow)宽头箭(broad arrow),英国囚犯制服上的镞形符号标记,故作者说它不吉利。,文章里说:“这位讲演家侃侃而谈,一点也不拿腔作势,一大群人个个都被完全迷住了。”

但是,惠斯勒却半点也没被迷住。他不赞成这种弥漫世界又为人称道的土里土气的见解,不赞成《巴尔的摩美国人》和《花花公子专栏》的这种见解。王尔德曾经拜倒在他脚下,惶惑地聆听过他的讲话,但现在他却对这个青年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感情,一半是个人的嫉妒,一半是严肃的反感。惠斯勒是个成熟的人,年近55岁;他是个功成名就的人,经历过当年那些充满怨愤的艰难岁月,懂得世界是怎么回事,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而现在却冒出来这么个年轻的大学生公子哥,才20出头,就竭力使人觉得艺术是他的本行,还把一位天才艺术家对他讲过的金玉良言最终据为己有,用这种办法赢得了金钱和声誉。惠斯勒说了一句妙语,王尔德听见以后说:“那句话要是我说的就好了。”对王尔德这个弥足嘉许的愿望,惠斯勒回答说:“你会说的,奥斯卡,你会说的。”这句话里既有种残忍,也有种机智。

王尔德不重复大师的话的时候,说的就尽是些废话了。惠斯勒想:究竟有谁还去在意人们的屋子呢?蜡做的桃子算得上什么大事?必须警告这个闯进别人地盘的家伙,叫这厮放下艺术这个题目,是时候了。惠斯勒对王尔德说:“我们都赞成这种看法:除了你这些格言警句之外,你说话倒很像‘锡德尼DangerCode;考尔文’(一位新斯雷德教授)在外省讲演,你的衣服除了那条短裤之外,其余都像’Arry奎尔特。”惠斯勒这番尖刻的迅速反击被他适时地记录到了《树敌雅术》里。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8
第三部分
唯美狂(5)

这是一种新的谈话技巧,表面上包着一团和气。你满脸堆笑,给对手一个致命打击,而你的对手不管遭到多么有力的打击,也都回以一脸微笑,表面上很随和,却用他能使出的最厉害的办法回敬你。比起史文朋热衷的那种指着鼻子的臭骂,这种战斗方式更为狡黠,其侮辱对手时的那种放肆亲昵甚至可以使浮光掠影的旁观者误认为是亲密伙伴之间嘻嘻哈哈的玩笑。就这样,惠斯勒和王尔德随随便便地互相叫着对方的教名英美熟人之间可以直呼教名表示亲密。,表面上的关系比他们的实际关系要融洽多了。
电报的发明也为机智提供了新的刺激,至少,电报是传达机智的恰当媒介。电报的要旨是精练,用最短的字表达自己的意思,而这恰恰是惠斯勒的拿手好戏。史文朋的一位朋友提奥多尔DangerCode;瓦茨把自己的姓用连字符连了起来,变成“瓦茨丹顿”,以示与其他姓瓦茨的区别。惠斯勒马上给他打了个电报:“提奥多尔,what’s丹顿?”这里,惠斯勒用瓦茨丹顿的姓做了个文字游戏。Watts(瓦茨)与What’s(什么是)发音相同,故这封电报可理解为:“提奥多尔,什么是丹顿啊?”电报还有个长处,那就是它可以比一封信更带侮辱性。一封信可以使人联想到这样一番情景:你坐下来用笔书写,还在信封上写上收信人的姓名,而电报则是灵机一动,到邮局把一条精警的话写在电文纸上。这么一来,1883年《世界》杂志上就出现了这两个人的电报往来,这是作为对《喷趣》杂志的遥相呼应。

——奥斯卡DangerCode;王尔德致泰德大街J.麦克尼尔DangerCode;惠斯勒:“《喷趣》太荒唐——你我在一起时除了谈咱们自己,从不谈别的。”

——泰德大街惠斯勒致柴尔西区奥斯卡DangerCode;王尔德:“不,不,奥斯卡,你忘了——你我在一起时除了谈我以外,从不谈别的。”这是个尖刻而迅速的回击。

然而,要想把“非法入侵者”拒于“圈外”,也就是说,把他拒于艺术家的领地之外,只言片语似乎太不够了。而且,只言片语也不能向一般公众一揽子解释清楚艺术家管区如何神圣不容侵犯。最后,惠斯勒感到自己不得不操起与对手相近的正经装备,用自己的话来一个总结性的概括。既然罗斯金、王尔德可以讲演,那么他也可以;如果奥斯卡胡诌一通毫无意义的废话可以获得成功,他也许就能凭借大实话和明白晓畅的语言来取得胜利。因此,1885年2月,在伦敦的亲王大厅,小个子惠斯勒就出现在听众面前了。他边讲边做着曼妙优雅的手势,停顿的时候眉毛一扬——他这是在向听众“布道”。他简洁地谈到了时下关于艺术的种种说法,说到有人认为艺术是“跟全城有关系的事情”,“应该把艺术诱入家庭主妇的大门”,“应该把艺术诓进公司里,作为文化和精雅细腻的证明”。

接着,惠斯勒就开始解释真正的艺术究竟是什么。这番解释的要点全是他在巴黎学来的课程,这番解释是地道的“为艺术而艺术”的原版福音。

他说,艺术自私地占有她自己的完满天地——艺术并不打算训诫,她在探求各种条件下及一切时代中的美,并且已经找到了这种美。艺术家并不想改造别人。丁托列托、委罗内塞和委拉斯开兹并不渴望改革什么、改进什么,他们的创作完全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他充满自信地表示,他相信从来没出现过一个艺术的时代,也从来没有过一个热爱艺术的民族。对艺术家的所作所为,众人不必评头论足。惠斯勒从他浅薄的历史知识中扼要地举出一些进化的事实来支持自己的这个论点。艺术以前曾是一株没有意识的植物,后来买卖人用自己的趣味取代了艺术家的科学。对画家说应当按自然的本来面貌作画,这等于对钢琴家说应当坐下来弹钢琴一样。这时惠斯勒的语气温和而带上了诗意,显然是想到了他自己的一幅《夜曲》,他说,尽管“黄昏的轻雾带着诗意笼罩着河畔,犹如一面轻纱,丑陋的建筑物消失在隐约的天幕上,一幢幢楼房变成了傲然独存的钟楼,一座座仓库在夜色中变成了琼阁宫殿……”就是在这个时刻,大自然自己也不会产生绘画,“而只对画家唱出她美妙绝伦的歌”(而画家就是惠斯勒自己)。

接着,惠斯勒历数艺术的寄生虫——首先是中产阶级。对他们来说,一幅画只不过象征了一个故事。还有那些专家们,他们“态度阴郁,从书本上读来的智慧使他们显得很聪明,他们经常去博物馆,经常在地窖里挖东西”。还有那个向众人指出宇宙传说的传教士(这当然是指罗斯金)——他频频劝诫,揭露抨击,指手画脚。还有那个“半瓶子醋的艺术爱好者”。这分明是指王尔德。“全国都响彻了美学的声音,我们都大难临头了。”

除了这些庸俗模仿、狂妄自大的招摇者之外,艺术大师们则傲然独立,犹如鹤立鸡群。惠斯勒说:“艺术大师跟他所引起的事情丝毫没有瓜葛。”(他这时显然再次想到了自己。)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8
第三部分
唯美狂(6)

惠斯勒就这样朝全体英国人开了火。有人用英国的语言表述了欧洲大陆画家的观点,这还是头一次;也正如所有披上传教士法衣的人最容易产生的想法一样,他当然认为这种观点代表了普遍的真理。艺术家是最末一代贵族,资产者是他的敌人。他的艺术超越自然,与一个民族的生活毫无联系。如果艺术想给人们讲故事,或者将艺术加以任何形式的“文学化”,那么,艺术就丢掉了自己的种姓等级,也丧失了荣誉。
惠斯勒的观点可能引起不少非议。他根本没想到:他展示的与其说是艺术家的伟大,还不如说是艺术家的褊狭。艺术并不能简单地看作技巧加上趣味的结果,而是许许多多事物更为内在的联系的产物,这种可能性没有被惠斯勒包括在艺术中,他缺乏历史感的恶名已经尽人皆知,他的浅薄无知也显得琐屑庸俗。尽管如此,惠斯勒毕竟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批评家们都没有作出有力的回答。按照罗斯金的天性,他本来可以作出回答,但是,他已经卸甲免战了,而且不论在机智上,还是在诟骂对手的本事上,罗斯金所剩的东西都无法和惠斯勒匹敌。

实际上,惠斯勒几乎毁掉了非专业化的自由的艺术批评。他的《十点钟讲演》(Ten O'clock Lecture )发表以后,差不多没有几个批评家斗胆直言不讳地臧否一幅画的优劣了,也没有哪个批评家想去分析一幅画的画家本人意图之外的什么特征。画家成了他自己的法官,那么,批评家就谁的法官也不是了。

惠斯勒附带毁掉了公众对当时艺术的信任。正是从这个时候起,人们对现代绘画的估价日渐低下,这个过程是渐渐的,但是却持续不断。如果用图来表示,可以看到19世纪80年代前,人们对现代绘画的估价是一条上升的线,然后这条线就不断下降,直到我们目前这个时代。尽管造成这种结果的有许多不同因素,但是这条线陡然下落是从惠斯勒想把艺术与生活断然分开的时候开始的。照这个样子,如果一位大批评家都靠不住,如果艺术这种劳动方式这么特殊,只有艺术家才懂得个中三昧,那么,艺术还像以前所表明的那样,是个那么有利可图的投资项目吗?让艺术留在专家们的神秘圈子里不是更好吗?公众对艺术的兴趣并不是一下子就衰落的——不过真正的黄金时代已经结束了。

奥斯卡DangerCode;王尔德是聆听惠斯勒讲演的名人之一,他对惠斯勒的观点不以为然:“我跟惠斯勒先生截然不同。一个艺术家并不是孤立的事情。”奥斯卡也不赞成把画家看得比作家还重要这种颠倒,他说:“生活的主人是埃德加DangerCode;爱伦DangerCode;坡和波德莱尔,而不是本杰明DangerCode;威斯特本杰明DangerCode;威斯特(Benjamin West,1738~1820),英国画家。和保罗DangerCode;德拉罗什。”惠斯勒挖苦王尔德,说他用那两位画家举例显得十分幼稚,说他不是在丑中发现美,而是在美中发现丑。王尔德心平气和地回答说,他“借助一本传记字典”发现本杰明DangerCode;威斯特和保罗DangerCode;德拉罗什都曾经作过关于艺术的讲演,“至于他们的作品,则几乎一件也没留下来。所以,我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他们的讲演是在为自己的无能辩解——多亏你及时提醒了我这一点,詹姆斯”。这句话蛮横无理,必须给予申斥,这个申斥就是1888年惠斯勒精心构思的一段恶骂,惠斯勒语气尖酸刻薄,提到了这件事:“奥斯卡跟艺术有什么共同之处呢?他在我们的餐桌上吃饭,我们的碟子里盛着他在外省叫卖的布丁,他从里头挑樱桃吃。奥斯卡,这个和蔼可亲、不管不顾、贪吃的奥斯卡,他对一幅画的感觉跟他看一件外套合不合身的感觉差不了多少,他居然有胆子表达见解……别人的见解。”

惠斯勒用这种方式向一切宣泄仇恨。他作为一项并不普及的事业的孤家寡人,在英国横冲直撞,乱砍乱杀,直到众叛亲离。他向一个个对手出击,叫他们猝不及防,相形之下,他的对手们就显得速度迟缓,招架乏术,几乎像是在昏昏欲睡了。惠斯勒的仇恨是可以理解的。他恨中产阶级,他恨批评家,他恨作家,他恨学院派。实际上,他恨自己定居的整个国家。像其他著名的外国人一样,惠斯勒也采取了一种处世态度,表面上宽容随和,心底里分毫不让,而最终身受其害的正是他自己。他向周围人掷出投枪,可付出代价的是他自己。他的吵闹越来越不起作用,越来越微不足道,他的自私也越来越使人不快了。最糟糕的是,他的艺术开始衰退了。他的威尼斯蚀刻画1879年深秋,惠斯勒受英国美术协会委托,到威尼斯创作12幅蚀刻画,于1880年11月返回伦敦。但这组版画展出以后没有得到观众的欢迎。几乎无法跟他早期的泰晤士河蚀刻画相提并论,他本来打算用这些画来补偿自己的经济损失。德加说:“把花花公子的角色维持下去肯定叫他非常疲惫,最好是像我一样,当头老牛吧。”

1887年的另一本季刊上,再次出现了对英国的攻击。就是这个时候,乔治DangerCode;摩尔发表了他的《一位青年的自白》。

19世纪80年代,摩尔已经从巴黎回到了伦敦。他在爱尔兰的经济收入本来就岌岌可危,这时终于崩溃了。他非工作不可了。他选定的职业不是绘画而是写作,在伦敦,最便当的工作就是写作了。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9
第三部分
唯美狂(7)

伦敦正经历着一场变化。长时期的经济活动给英国带来了财富,这种活动使人们挥霍奢侈的欲望越来越炽烈了。除了爱尔兰自治法案和社会主义狂热这些小难题之外,英国的一切看样子都还不错。维多利亚女王现在又当上了印度的女王——一个充满魅力的王国的首脑。戈莱斯顿戈莱斯顿(William Ewart Gladstone,1809~1898),英国自由党政治家,1869~1898年间曾四次出任英国首相。先生和索尔兹伯里索尔兹伯里(Robert Cecil,alarquis of Salisbury,1830~1903),英国保守党政治家,1885~1886,1886~1892,1895~1920年间曾三次出任英国首相。勋爵交替激发着民族的荣耀。一块阳光普照、繁荣进步的高地在人们面前伸展着,广阔无垠。昔日的拘谨束缚现在放松了。乡间越来越欢快活跃,常常带着狂欢的气氛,纵然这是倒退也令人欢欣鼓舞。伦敦的区域不断扩大,人口不断增长。除了昔日的那些主要的小餐馆以外,其他一些公共娱乐场所也应运而生。到饭馆吃饭的风气日渐浓郁,这本身就是一场社会变革。由于娱乐已经不再是家里的事情,男人和女人便都过起了城镇生活。饭店、剧院和杂耍剧场同时兴旺繁荣起来。这么一来,萨沃伊剧场的成功又派生了萨沃伊旅馆和萨沃伊饭店。由亨利DangerCode;欧文王侯般地充当台柱的莱雪姆剧院成了红极一时的地方。19世纪60年代的夜间小餐馆现在变成了晚餐俱乐部;杂耍剧场也成了民间设施,当时的事件和人物都可以编成歌曲,迅速获得成功。
使摩尔受不了的正是伦敦的这一切。他一生中那次了不起的经历,他与法国艺术大师们在巴黎的咖啡馆里的交往已经是明日黄花了,他的余生实际上要靠对往昔欢乐的回忆来消磨,那种欢乐是那么弥足珍贵,那么沁人肺腑。他在斯特兰德区走出“污秽的塞西尔大街”时,新雅典咖啡馆的幻象就会浮现在他面前;他在“欢乐酒吧”里与人们交谈的时候,他的手就会像鲸鱼鳍一样摆动,他不禁会想到:四周的同伴就像马奈、德加、雷诺阿、维利叶DangerCode;德利斯DangerCode;阿尔当和卡都尔DangerCode;蒙蒂卡都尔DangerCode;蒙蒂(Catulle MendDangerCode;s,1841~1901),法国诗人。在外省的可怜替身。乔治DangerCode;摩尔把自己的哀愁淹没在库松大街上的时髦剧场那种昂贵的消遣里——淹没在晚宴里,淹没在与年轻爵士们对饮的香槟里,淹没在花花公子的波希米亚味儿十足的做派里,这些伦敦阔少在西区冠盖云集的大海中穿梭遨游。

也许,伦敦毕竟还不算那么糟。如果任何形式的娱乐消遣都不能引起摩尔的兴趣,也无法满足他的愿望,那么伦敦的一切总算还是挺快乐的。乔治DangerCode;摩尔这种人惯于入乡随俗,随遇而安,他渐渐也喜欢上了伦敦。就连伦敦那些龌龊破败的方面也自有其意义,当你想到左拉在“自然主义”的高贵名义下也描写过这种肮脏方面,那就更有意义了。如果用法国人的眼睛(或是用法国化了的眼睛)去观察赛西尔大街,那它就是一位前途可观的小说家的有价值的主题。女房东、女佣人和年轻的女演员都离开自己的丈夫,住在楼上的房间里,房间虽然简陋,但很干净;街拐角上肮脏的小酒馆里,剧场里票价最便宜的顶层楼座里,坐着卖弄风骚的姑娘和跟她们吊膀子的男人,他们咯咯地笑着,大呼小叫。这一切都造成了一个新天地。散文家决不能小看这个新天地。乔治DangerCode;摩尔把研究舞厅、酒吧、街巷和凉亭当成了自己的工作,他会像那个法国人指左拉。做过的那样,通过艺术手段把它们变为纯洁无瑕、永远不朽的东西。

他动笔写作了。他写的是一部小说,此外还写一些文章。在皇家美术学院对新闻界的开放日,他到学院里徘徊,同行的是一群艺术批评家,他们头戴大礼帽,身穿礼服大衣。而此时摩尔心中却凄怆悲凉,怀念着那些印象主义者。他写出了《一位青年的自白》。

《一位青年的自白》受到两本书的启发,一本是法国的,另一本是英国的。那本法国书是佐利DangerCode;卡尔DangerCode;于斯芒(一个荷兰血统的巴黎人)的《逆向》。这本书1884年问世,尽管它是波德莱尔译的埃德加DangerCode;爱伦DangerCode;坡作品的直系后裔,它仍旧代表了探索感觉的一个新高峰。这本书的主人公德赛斯安特全名Jean Floressas des Esseintes,他在文学艺术中寻求感官快乐,推崇莫罗的绘画《莎乐美》以及象征主义者马拉美、魏尔伦的诗作。是个奇特的典型。他过着艺术化的生活。德赛斯安特在现实生活里有个对应的原型——遐迩闻名的人物罗伯特DangerCode;德DangerCode;孟德斯鸠罗伯特DangerCode;德DangerCode;孟德斯鸠伯爵(Robert de Montesquiou,1855~1931),法国文艺批评家、诗人。,他不论走到哪里都随身带着一只镀金乌龟。德赛斯安特在文学里也有个对应的形象——爱伦DangerCode;坡《厄舍府的倒塌》中的罗德立克DangerCode;厄舍。像坡的小说里那个走火入魔的人物一样,德赛斯安特把陶冶、砥砺感觉推到了最乖僻的极端。比如,他设计了一套味觉与香气的配置方式。他跟一切邪恶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一拍即合,他的房间将外界所有的气息和影响都拒之门外,在这些房间里,他过分热烈的想像力不断增长,既热烈又怪异。他能想像出任何东西来,比如他能想像出到英国去作一次访问,整理行装的奔忙、大雾、船到码头时看见的有如怪影的可怕形状,餐馆里的肉布丁和浓香味醇的吉尼斯吉尼斯(Guinness),爱尔兰黑啤酒商标名。。这一切只须打开临行前的包裹行囊就可以了,根本用不着真的到英国去。

实际上,他回避一切自然的外部体验,喜欢孤独和非自然的事物,因为,那些非自然造化的东西就是艺术,而艺术是唯一有价值的生存环境。

乔治DangerCode;摩尔用这种观点看自己,像一个生活在活跃非凡的内心世界里的人一样,这种生活中的历险和狂欢都使他震动,这是一种纯粹的精神生活。另一本启发他灵感的书是沃尔特DangerCode;佩特的《伊壁鸠鲁主义者玛里于斯》。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9
第三部分
唯美狂(8)

这本书也强调了同样的原则,尽管并没强调肉体的感官享受(只是在香料、仪式的范围里提供了一个感官的背景),而是强调了头脑的状态与神志的游移。这本书的场景放在马可DangerCode;奥勒留马可DangerCode;奥勒留(Marcus Aurelius,121~180),罗马帝国皇帝,斯多葛派哲学家。在位时的罗马帝国——这是个游移不定的世界。玛里于斯有个游移不定的灵魂,他生活在宗教的边缘上,时时来回摇摆,时而几乎被某种宗教信条所驱遣,时而又几乎为美的哲学所迷惑,但是,他从来没形成全心全意的宗教信仰,而他的怀疑心理甚至使他获得了一种愉快的感官享受。这种心理既使他参透了柏拉图主义,同样也使他领悟了基督教精神。玛里于斯的性格部分地是佩特从牛津大学的一位年轻朋友身上得到灵感的。此人叫理查德DangerCode;C.杰克森,他是研究但丁和希腊艺术的权威,是个带几分修士气的哲学家之类的人物。佩特用矫揉造作的雕琢语言承认了他这个灵感的来源。他写信给杰克森先生说:“恰似雅辛托斯血中迸出风信子一般古希腊神话中阿波罗所爱的美少年雅辛托斯(Hyacinthus)被阿波罗掷出的铁饼误杀,其流血处生出的花就是风信子。,我自汝身搜得的一切均将令汝之声誉光大弘扬,并可荫及汝之子孙。”在玛里于斯身上同样能看到佩特本人的影子。玛里于斯从平生的宗教体验中能得到审美快感,佩特也正是这样。佩特的一位熟人乔治DangerCode;纽吉神父是个阔绰的高教会派的神职人员,他在伦敦的一个贫困区修了一座供奉圣奥斯汀的小教堂。离这座小教堂不远的新肯特路上,有几座房子变成了一座“修道院”,有人说,这是一张“所谓浪漫主义的温床”。小修道院的院长和修士兄弟们的财富都用在了奢华的建筑装修上,他们还用这些财富发起了一个劳动者俱乐部。每星期都举行圣事,以便“唤醒本区民众的宗教精神”。这些圣事都“装饰着宝石、金子和庄严而美妙的圣歌”。这里还有旗帜招展的仪式,这么一来,圣奥斯汀教堂就名闻遐迩了。这种情况使这座教堂的建设者很不愉快,因为他并不想招徕观光的游客,只想造就虔诚的教徒。
佩特经常从牛津大学偷偷溜出来,到瓦尔沃思的圣奥斯汀修道院去。置身于与丑陋环境判若云泥的奢华里,这实在是一种特殊的欢乐。这个修道院与世隔绝,这一点也使他愉悦。这个小修道院目前还没有多少实在意义,可以把它装在头脑中,在精神上把它长期保存下去;当一个人满心感激地嗅着焚香的芬芳,他的全部重要感官就都松弛下来了,正像人们在某些魔术师的药瓶喷出的烟雾里会产生幻觉一样。佩特就是用这种办法来消除他笔下的玛里于斯的一阵阵精神亢奋的。这种形式的快乐只有他本人才能感觉到。他打算承认“宗教能开阔人的眼界”的说法,但他不想往下走了,而且他也承认:使他乐于到英国国教教堂来,而不是去非国教教堂(他完全赞赏那些宗教领袖的美德)或是罗马天主教教堂(这里过于需要恭顺虔敬了),其原因就在于这里举行的宗教仪式可以满足审美的情感。这个自白使纽吉先生大为扫兴。因此,《伊壁鸠鲁主义者玛里于斯》就是一份“自白”——一个将艺术置于宗教信仰之上的人的自白。

但是,吸引乔治DangerCode;摩尔的不光是这本书的观点,还有它的语言。他这是头一次碰到一位把形式看得跟主题同样重要的英国作家,这位作家组织一句话的时候,像福楼拜那样呕心沥血地寻觅最为恰切妥帖的词,用恰当的、常常是复杂的韵律包容一种思想。看起来,不仅法国语言可以做到这一点,连英国语言也可以做到这一点了。摩尔打算亲自试试。

乔治DangerCode;摩尔34岁时写成的《一位青年的自白》受到了这两本样板的精神的影响,但是缺少两者的强烈和严谨,它既没有《逆向》的死亡之舞的强音,也没有《伊壁鸠鲁主义者玛里于斯》的节制谨慎。正像佩特指出的,乔治DangerCode;摩尔用“亚里士多德式的欢悦”轻松愉快地对待唯美主义,运用出色的文学技巧,创造了一个酷似他本人的文学形象——一个乐天的、莽撞的、好打听的、容易受人影响的摩尔。

这本书的段落行文轻松,显然是信手而至,甚至有几分杂乱。这些章节里同样描述了“为艺术而艺术”的断断续续的历史。摩尔回忆了他阅读《莫班小姐》时如何“像着了魔似的站在裸体的古代高贵神明面前”,被“不可见的事物上可见的事物的巨大欢乐”迷得神魂颠倒。他说到了波德莱尔,说到了魏尔伦魏尔伦(Paul Verlaine,1844~1896),法国诗人。、兰波兰波(JeanNicolasArthur Rimbaud,1854~1891),法国诗人。和马拉美马拉美(StDangerCode;phane MallarmDangerCode;,1842~1898),法国诗人。,说到了活着的法国作家,似乎只有这些人才堪称作家;他说到在世的法国画家,也似乎只有这些人才是唯一重要的画家一样。

摩尔在书里纠正了岛国的妄自尊大,这种有益的纠正由于加上了对19世纪思想意识的温和袭击而扩散开来。比如:“教育”——只应当限制在对职员的范围内;“民主的艺术”——艺术恰恰是民主的对立主题;“怜悯”——在一切令人厌恶的美德中,怜悯是最叫人讨厌的;“基督教”——摩尔憎恶“加利利人苍白的社会主义”。体面的事物、别墅、公共图书馆,都被摩尔提出来作为嘲弄的对象,这些东西的检查机制显然使英国40年来一直保持着道德的纯正。

“啊!”乔治DangerCode;摩尔叫道,“为了放纵!为了犯罪!”这就是他用“使人难以苟同的形式”传播的欧洲大陆来的福音,他对已经伤痕累累的维多利亚主义的大厦再次进行了猛烈的轰击。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19
第三部分
唯美狂(11)

有一天,惠斯勒正在艺术俱乐部里,忽然来了个熟人。“惠斯勒先生,这儿有个年轻人非常崇拜您的作品,而且非常想认识您。他想当个画家。”可想而知,这位青年当时就站在一旁,把这番话听得一清二楚,并且迫切地想表示自己对惠斯勒的崇拜,急于得到他的点滴鼓励。但是他得到的却是一句粗暴的评语:“可怜的家伙。”
“大师”此时已经迅速把身子一转,走开了,他已经在考虑别的事情了。

冒失鬼就这样受到了惩罚。让他做梦去吧,管这位年轻的先生是哪一位,也许他无论如何一辈子也成不了画家。罗赛蒂是不会如此行事的。他会热情鼓励这位青年,他头一次见到伯恩琼斯的时候几乎就是这么热情,并且还支持伯恩琼斯开始了自己的艺术生涯。然而,现在事过境迁,大不相同了,大师们已经没有多余的鼓励分给别人,他们所想的只有他们自己。

王尔德嘲笑摩尔,而且他的嘲笑尽管不像惠斯勒那样毫不留情,却是狡黠地针对着摩尔在文学上的自负的。

“他公开进行教育”,按照王尔德的说法,摩尔已经找到了在作品中教育别人的词句,兴奋得满脸通红,又再接再厉,进一步去寻找教育别人的文章段落。有人问王尔德看没看过摩尔的一本小说,他回答说:“我听说,这本小说得用钢琴弹奏才行呢。”他这个回答并没多少幽默意味。又有人问王尔德:“你认识乔治DangerCode;摩尔吗?”王尔德这一次的回答却幽默味儿十足:

“认识,我跟他熟得有10年没说过话了。”

这些原本是“好事情”,而好事情也得掺上点恶意。沃尔特DangerCode;佩特——最早的唯美主义者(也许可以把他叫作唯美主义侵略的第五纵队),自有他平静的社交范围。佩特很看不惯王尔德的自负,认为王尔德歪曲地模仿了他的思想,使不和谐的宣传喇叭声盖过了风笛的优雅微鸣。19世纪80年代,佩特住在肯星顿区的子爵大街(这是因为他厌恶牛津大学的人和他们的做派),而且经常见到王尔德这个自诩为佩特弟子的人。佩特和王尔德几次见面的场面有种喜剧色彩——佩特尽管只有50来岁,却已经是驼背弯腰,枯瘦苍老了,而王尔德心宽体胖,身材高大,衣服纽孔里别着一朵值半个金币的花,身穿一件沿皮边的厚外套。不过,王尔德叫出租马车拉他们到一个娱乐场所去的时候,佩特心里颇感到愤愤不平,而且总是想方设法不掏车钱。这个娱乐场所就在佩特住的那条大街对面100码以外。王尔德还以“对一位大师的崇敬”的语气,向佩特讲述一些书籍,这时候佩特也感到暗暗的惶惑不安,很不自在。有一次,佩特在阿尔贝玛尔大街的文学讲习院作讲演,当然也和往常一样,他讲演的声音几乎是使人难以听见的喃喃低语。于是,王尔德对此不禁流露了一种微妙而有分寸的不以为然。他们两人走出来的时候,佩特说:“我希望您听见了我讲的话,王尔德先生。”

“我们都好像在偷听您讲的话呢。”王尔德心平气和地说。

“王尔德先生,您对每一件事都能说出一句格言,果然名不虚传。”

“对每一件事都能说出一句格言”,这是句责难,佩特认为这么说已经恰如其分地表示了责难的意味,这句话早就酝酿好了,而且非说不可。佩特对王尔德的不满在下面这句话里表露得就更明显了。“王尔德先生把奇特的粗鄙当成了聪明伶俐。”在佩特看来,就连粗鄙也可能是奇特的。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20
第三部分
唯美狂(12)

摩尔也曾经公开表示把佩特尊为偶像,而且在文学方面,这种崇敬无疑是发自肺腑的,不过,摩尔也曾经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说佩特是个“丑八怪,一个粗糙的人形,像从铅模里倒出来的一样”,“一个住在教区牧师住宅里的魏尔伦”。他盼望能跟佩特进行一次妙语惊人的交谈,但却大失所望,“谈话一次次地险些中断。这位牧师脑子里有时也会闪出一丝光亮,而他的话之所以能使你记住,并不是因为他说了些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而仅仅因为这些话出自佩特之口……”
终于,就连容易自我满足的摩尔也看出来了:佩特跟自己在一起时感到很心烦。佩特“那对闪烁不定的眼睛”也许正用四下顾盼作为回避的方式。佩特“对他自己和他的听众的格外恐惧”,也许就是对爱尔兰人直爽健谈的恐惧。“我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想见到我,所以也就不再去接近他了……”

佩特确实写过一封关于《一位青年的自白》的信。信写得很美,而且语气相当和蔼。摩尔再次燃起了希望,想与佩特保持私人友谊。但是,这两个人再次不欢而散。“我去伦敦的时候,见到的还是以前那个人,像以前那样温文尔雅,不过似乎比以前更疏远了”,他们见了一面,地点是在“伦敦最乏味的饭店——我几乎不怎么去那种地方……”,摩尔谈起艺术、文学和女人,他想,这最后一个话题肯定会使他们有话可谈了。但事与愿违,佩特还是一言不发,摩尔终于无可奈何地作罢了。

这种扩散开来的仇恨可能有不同的程度、不同的性质——从粗暴的侮辱到多少还算脾气不错的讥嘲,乃至故意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最主要的正如王尔德所说:“朋友算不了什么,重要的是敌人。”文字的矫饰之风侵害了人际关系,要不,用经常被人重复的那句话来说,就是“自然已经再次向艺术谄媚了”。这种态度使人与人更直来直去,同时又更缺少与人为善之心——他们认为,时下人们正使自己成为某种处世风格的化身,并且寸步不离自己扮演的角色,正如昔日英国喜剧的dramatis personae(剧中人)一样,按照各自的性格起名字。他们都在伦敦西区这个豪华的镀金背景上演出着comedy of manners(风俗喜剧)。

经过长时期维多利亚时代的一本正经以后,这是一种使人重新振作起来的变化。这种处世方式不必以完全缺乏深挚真情和认真庄重为先决条件,不过,深挚的真情和认真庄重当然是你自己所坚持的,并且你还为它们筑起了一道冷嘲热讽的防线,至少在言谈话语上是如此。

对这样的处世方式,你只要把它们当成真正意义上的附赘那样认真看待就行了——你热爱奢华,也喜欢卑劣,正如不必像早期的改革家那样,去顾及这些东西正确与否,只把它们作为你生存的基础来加以养护就可以。

bons mots(连珠妙语)在四下飞扬,琐屑的微光时隐时现,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有一位艺术家威廉DangerCode;莫里斯依然抱定自己生活的目标,甚至准备毁掉自己的艺术来完成他认为的为一切男人和女人服务的事业。想到这种情况实在是令人惊异。也许,正因为他怀有生活的目标,并且全力去实现它,他才并不算个艺术家吧?这种想法,这个问题,说明了“为艺术而艺术”带来的难题,说明了这个口号在人与人之间造成的鸿沟。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20
第三部分
快乐、严肃及其他(1)

比起仇恨,快乐连同它的邪恶和自我放纵的必然结果则是一种更为扎实的做法。仇恨常常采取刻毒鄙夷的肤浅形式,而不是采取更深刻、更根本的敌对形式,而快乐则扶摇直上,不断升腾。快乐是狂喜忘形,是惹人厌恶,它吞没一切,恣纵泛滥。快乐具有令人畏惧的诱惑力,它带来了折磨,也激发了智慧,导致了意想不到的结局。
至少,在王尔德这个19世纪的逆子眼里,快乐的性质就是这样。王尔德在一段令人不安的预言中说:“不,我并没去追求快乐,但是快乐却更带悲剧性。”这段话预示了他今后的生活模式。

让快乐占据头脑是20世纪的成就之一。要把握快乐,需要不受一切麻醉剂影响的手和大脑的稳定控制,甚至也不受想像力的纯粹影响。放纵既是一种病症,又是一张药方。快乐已经变成了严肃而有效的东西了。

因此,快乐就是一块未经探索的领地,而作家正是精神探索的先锋。攻占这块领地的过程有些方面是很凄惨的,也许正是作家迈出了第一步。在刚刚出版时好像在攻击全部道德的诗歌,是校订一部道德法典的必然准备。作者在这里的意思是:欲匡正维多利亚时代的虚伪道德,必须首先矫枉过正地对它进行全面的批判。诗人是“旁观者”、预言家、占卜人,如同古代的vates(先知)一样;诗人就是似乎在愚弄别人的时候,他所起到的揭露社会弊症的作用,也使律师和医生望尘莫及。波德莱尔可能为“精神分析学”奠定了基础。

这些主张完全是理论的推理,不过,反叛中产阶级的道德准则和习俗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诗人重新运用过去的方法,决心亲自去寻找路径。这条路是悲剧性的,危险重重,使人痛苦,通向他过去不曾尝试漫游过的地方,而从前他只是在它附近更容易让人接受的地带徘徊。

保罗DangerCode;魏尔伦就是这样一个人。19世纪七八十年代,英吉利海峡两岸的人们已经听到了他的名字,并且十分尊重他的名字。跟他在一起的还有阿尔图尔DangerCode;兰波。他们两个人一道把波德莱尔开始的探索又推进了一步。正像以前戈蒂埃和波德莱尔一样,他们两个人也互相激励。他们组成了一个更为病态的联盟。

魏尔伦!他的眼睛有点斜视,其貌不扬,像个坏蛋,四肢长着脓疮,缠着叫人恶心的破布条。他是个酒徒,酒量惊人。他维持生活的钱是窑姐们挣来的,此外他还给别人写乞讨信,人家出于慈善给他寄一些钱。他是个未来的凶手;指魏尔伦1873年2月10日酒后向兰波开枪。他亲口承认自己是同性恋者;他是毒品的鉴赏家,是医院的habituDangerCode;(常客)。他放荡不羁,整天涕泗横流,活像陀斯妥耶夫斯基小说里的老卡拉马佐夫陀斯妥耶夫斯基1880年写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贵族地主。。他不断堕落的能力很像那个文学形象,真知灼见甚至幽默的火焰都能唤起他这种能力;一阵阵酒后号啕大哭就是他的忏悔,惹人生厌。他在他那个时代,假如不算最伟大的法国诗人,至少也算最伟大的法国诗人当中的一个。从维多利亚时代的观点看,他居然成了法国最伟大的诗人之一,这是难以置信的。魏尔伦曾经耸人听闻地说,只要他花得起钱,他就会让丁尼生这位桂冠诗人来翻译自己的作品。如果真是这样,丁尼生对他会作何感想呢?在伦敦的一张餐桌旁边,魏尔伦那张有如森林之神的脸,离伊丽莎白DangerCode;罗宾斯伊丽莎白DangerCode;罗宾斯(Elizaberth Robins Pennell,1855~1936),英国版画家约瑟夫DangerCode;潘奈尔(Joseph Pennell,1860~1926)之妻。近得叫人那么不愉快,此时此刻,这位教友派女教徒会感到心惊肉跳,避之唯恐不及。汉茨郡莱明顿小学的莫多克莫多克(Murdock),魏尔伦执教的那个小学的校长。校长假如知道给天真无邪的小学生上法语课的那个法国佬的全部历史,该会多么心慌意乱!

兰波给人的印象就更强烈了。他才能非凡,他在不少地方都像个典型的少年,其特征像用放大镜放大了一样。兰波16岁,身材颀长,骨瘦如柴;他一脑子邪念,自负傲慢,外表粗俗,头脑里充斥着辞藻和意义重大的狂放思想,嘴里还叼着个对他来说太早的烟斗。这副模样会使人把他看成个发育过早的聪明小学生。但是,兰波远远不是小学生了。他有种难以解释的天才,并且通过他的一言一行体现出来,这些行为就是:痛恨一切堂而皇之的事物,不仅包括资产者,而且包括文学本身;在诗歌方面,兰波蔑视旧的诗歌形式,把探索深入到了无意识领域。

他跟魏尔伦发疯似的姘居在一起,经历了一连串举止狂野又狎邪无度的插曲,这段时期是一出颓废的哑剧。他们探索了感官享乐的全部过程。兰波用一把刀子刺向魏尔伦;魏尔伦则用一把手枪朝兰波开火,把他打伤了。这两个人因“违反自然罪”指同性恋。在布鲁塞尔被逮捕。

他们去伦敦的时候,索合区老康普敦大街拐角上的警官要是知道他们的底细,肯定会对他们严加防范;凯姆登镇大学院街客栈的史密斯太太如果知道这两个人的历史,在把房子租给这两个特殊房客以前,也一定会三思而后行。

魏尔伦和兰波的姘居生活并没维持多久。到了19世纪70年代末期,兰波突然来了个非常古怪的变化,变成了一个到阿比西尼亚走私枪械的军火贩子,不再写诗,后来在1891年悲惨地早早夭折了。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21
第三部分
快乐、严肃及其他(2)

魏尔伦还活着,安心过着一成不变的卑污生活,并且把它翻译成诗意的象征。这些象征主义诗歌是他卑污生活的回声,也是这种生活的净化。直到他一生的终结,再没有比他这段的生活态度更值得注意的事情了。他现在的态度安详沉静,感到心灵平静,心满意足。魏尔伦邪恶到底,但是,这是一种圆满的邪恶,看起来就像他天才的一个组成部分,与其说应该遭到责难,不如说更应当得到褒扬。现在的魏尔伦成了圣徒式的人物。最后,在人们对文学之花一片既惋惜又尊敬的嗟叹声中,在苦艾酒与圣洁的混合芬芳里,魏尔伦告别了人世。
一个27岁的职员和一个16岁的少年结合在一起,干出了一系列疯狂的越轨行为。这些行为使年长的魏尔伦耽迷在阴沟里,并且使他终生保持了诗歌与放荡的平衡。这究竟出于什么奇特的强制力量呢?难道这仅仅是性格上的偶然巧合吗?

与之相对应的是这种事情在他们周围的环境中并非绝无仅有。在同一时期,与此相似的案件简直太多了,多得不能都把它们视为偶然的巧合。这种生活态度是由波德莱尔使其闻名的,他故意培育邪恶,而这种态度必然跟随着它要完成的事业。

要在这种高度实验性的生涯里获取成功,不仅需要性格的力量,而且需要才能的力量,在英国,尤其需要这两种力量的结合。在某种程度上,史文朋和西蒙DangerCode;所罗门的荒唐行为就和魏尔伦与兰波相似。同样的反抗社会道德,同样的举止狂放带来同样的恶作剧式的满足,对探索禁区的同样渴望。不过,比起法国,在英国这块清教徒国土上,其结果更令人难以忍受,社会谴责的重量在个人身上造成的压力也更大。

倒运的所罗门的情况正是这样。以前,他是一个时髦团体里的一个引人注目的中心人物,一个在艺术上成就卓著的人,现在,他变成了一个被社会遗弃的贱民。他锒铛入狱这件事宣判了他在社交界的死刑。他曾经是使拉斐尔前派门楣生辉的合作者,现在,连拉斐尔前派也对他侧目而视,他们从自己的日志上抹掉了所罗门的名字,这些日志本来是留给后人阅读的。他的朋友史文朋心惊胆战地目睹了他的堕落,史文朋的这种恐惧适时地变成了愤怒(史文朋本人此时也正摇摇欲坠)。史文朋认为,这个邪恶倒运的小个子所罗门曾经是自己的朋友,这实在是个威胁——在史文朋1879年说的一段话里,他这种苦恼第一次流露出来了。他说,所罗门是个“不论男人还是女人都不屑一顾的家伙,而且他也讨厌这些人,甚至也讨厌地地道道的畜生——他把我过去几年写给他的信卖了赚钱,这些信里肯定有不少愚蠢的笑柄”。

看起来,西蒙肯定把这些信卖掉了,他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就是没有能力和愿望把自己从自己造成的处境当中解脱出来。所罗门现在完全是听天由命。人们认为他对自己的行为不能负责,就把他送进了一个疯人院。有一天,人们派他到外边发一封信。大家原以为他肯定会趁此机会逃之夭夭,可他却回来了,而且愿意无限期地住下去,直到人们把他撵出来为止。他被逐出来以后意志消沉,连半点努力也不肯作。

西蒙DangerCode;所罗门满怀着隐隐的愤怒,他对社会牢骚满腹,他用自己沉沦颓唐的方式发泄自己的不满,在大街上躺在飞驰的车辆前面撒泼耍赖。朋友和亲戚对他已经竭尽全力,可所罗门接过他们接济的钱,喝个酩酊大醉,然后又一蹶不振。实在没有帮助他的办法了。肯星顿有位做画框的工匠,有一段时间曾经供给所罗门色粉笔和油画颜料,还允许他随意使用自己的工作室。但是,所罗门满身污秽,言谈又叫人难以入耳。工作室里其他的工人对此很是反感,于是,这位画框工匠的古道热肠只得作罢了。德文郡一个边远的地方有个愉快的家庭,所罗门在这里找到了庇护。这家人发现他彬彬有礼,而且富于魅力,不过,这是当所罗门没有钱去酗酒的时候。只要一有钱,他就完全不是这副样子了。收藏家们想怂恿他作画。他拿了他们的订金,可画一张也没画出来。

他变成了底层社会的人物。他在麦尔安德路上卖火柴,住在简陋的小客栈里,向路人乞讨,与扒手和绑匪为伍,常常喝得烂醉,不能自拔。

他也像魏尔伦一样,对自己的监狱生活十分自豪,他的行为也像魏尔伦一样顽劣。这使他对整个社会制度几乎采取了玩世不恭的态度。

他是否真的打劫过伯恩琼斯的房间,还是仅仅曾经打算那么干,这很难说清楚。但不管是真是假,这都说明他已经惯于为非作歹了。据说,有一次他和一个抢劫犯撬开一位保护农业社成员的家,由于那里加强了防盗措施,西蒙就故意把银币丁丁当当地扔在地上,还跟同伙吵了起来,终于把楼上的主人引到了楼下。主人警告了他们,把他们放走了。

所罗门把画寄给皇家美术学院,也许正是出于同样的恶作剧的念头。这些画上画的是身体非常健全的鬼魂,并且还罩着灵光圈。这些作品很不合公众的鉴赏口味,没有一幅被接受。

西蒙DangerCode;所罗门和从前大不一样了。昔日他是个英俊的小个子异教徒,而在19世纪八九十年代这出戏上演的时候,他已经是个秃顶、弯腰、留着连鬓胡子的人了,他沿着都市路旁的阴沟踽踽独行。他是个不可救药的流浪汉,变成了一种警世的标志,警告那些过分推崇唯美主义的人,警告那些把邪恶的诗意虚构付诸实际行动的人。

但是,西蒙DangerCode;所罗门死在监狱工场餐厅里的时候,有个古怪现象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人们围在他尸体周围,惊讶地看到他面部的表情异常安详宁静,仿佛他已经穿过了荒凉的土地,在地底下找到了他所需要的东西而心满意足了。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21
第三部分
快乐、严肃及其他(3)

在悲惨的人生道路上,西蒙DangerCode;所罗门并非孤身一人。除了他以外,还有几个同样穷困潦倒的癫狂之徒——他们也得了同样的病。应该给这种病起个名字:“nostalgie de la boue”,即渴求鄙俗症。这些人跟西蒙DangerCode;所罗门一样,也是才子,举止文雅,感情细腻,他们有的因为在中产阶级世界里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有的因为天生的缺陷,有的出于放纵的迫切召唤,都纷纷寻觅着卑污的命运(有的甚至是急不可待)。在19世纪90年代伦敦狂热动荡的气候条件下,整整一茬岛国的魏尔伦式人物大获丰收(如果可以用“丰收”来比喻的话)。
伦敦变得浅薄琐屑了,它正准备消耗积累在沉闷的黑土中的财富。19世纪已经临近末尾,伦敦有种情绪达到了顶点,仿佛世纪之末也是精神上的一个终点,在20世纪将达到的盛世到来之前,这个国度一定要事先恣意行乐一番。伦敦西头这阵金镑的暴雨下得更加迅猛。大街上的煤气灯罩连成了一条线,怂恿着人们去冒险。19世纪七八十年代修建的豪华饭店在人们面前呈现了一个上色刻花玻璃的奇境,展示了一个豪华的场景,五彩缤纷又狂放不羁。在这里,人们可以随意挑选任何一种廉价烧酒;酒浆在瓶中闪闪发亮,酒瓶码在巨大的木头壁龛里,壁龛的样子宛如文艺复兴时期的墓穴。一个个充满浪漫色彩的傍晚,“欢声笑语伴随着街灯光亮”,飞快地向伦敦西头伸展,一辆辆双轮小马车飞驰而过,扬起片片浓尘,响过阵阵嘈杂。马车驶向斯特兰德区挂着天鹅绒窗帘的“阿戈斯蒂诺与斯台法诺DangerCode;迦蒂大饭店”,驶向格拉斯霍斯大街的“阿尔罕布拉杂耍剧场”或是“帝国杂耍剧场”——也许是去听查尔斯DangerCode;考伯恩唱“砸了蒙特卡罗银行的汉子”,也许是去跟着伦敦本地的天才,年轻的玛蒂尔德DangerCode;阿丽丝DangerCode;维多利亚DangerCode;伍德玛蒂尔德DangerCode;阿丽丝DangerCode;维多利亚DangerCode;伍德(Matilda Alice Victoria Wood,1870~1922),英国喜剧女演员。(即伟大的“玛丽DangerCode;劳埃德”),或者跟着维斯塔DangerCode;梯莱维斯塔DangerCode;梯莱(Vesta Tilley),英国喜剧演员。演的皮卡迪利那个“有只小玻璃眼珠的约翰尼”一块儿哄笑。

一群流浪汉在伦敦这个噗噗沸腾的安乐乡中招摇而过。一些艺术家除了在这个城市无法在别处生活,但他们在伦敦既没发现希望,也没找到生计。他们悲观厌世的观点早在1874年就在詹姆斯DangerCode;汤姆森詹姆斯DangerCode;汤姆森(James Thomson,1834~1882),英国诗人。的《可怖之夜的城池》里表露出来了。詹姆斯DangerCode;汤姆森发现,“在命运铁轭之下,一切都无一例外地粉碎了”。他相信这一点,他觉得自己“死掉比活着强得多”,于是堕入了败境。使他陷于败境的是绝望、酒精和麻醉剂。他时而放纵无度,时而萎靡不振,这都断送了他谋生的机会,使他产生了自暴自弃的苦恼,啮噬着他的心灵。“在疯狂的发作中,我不仅失去了我已经懂得的东西,不仅使自己陷于半死(如果不为了还债,我衷心希望这阵发作能把我完全杀死),而且还使我疏远了那些最好的、最坚定的朋友。”

这种在死亡中生活的结局很残酷。汤姆森被人从布鲁斯伯里一个客栈的小屋里扔了出去,因为房东说他企图放火。汤姆森露宿街头,有时候睡在简陋的小客栈里,他最舒服的过夜的地方是警察局。法院是出于真心的慈悲,才判了他14天监禁,这14天他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1882年6月,汤姆森像一只受伤的动物一样,溜进了盲诗人菲利浦DangerCode;巴沃克DangerCode;玛斯顿菲利浦DangerCode;巴沃克DangerCode;玛斯顿(Philip Bourke Marston,1850~1887),英国诗人。家里。他请求在床上躺一会儿。玛斯顿满心关怀,在眼前一片永久的黑暗中摸索着。他碰到了来访者的脸——黏糊糊的一片血迹。玛斯顿的朋友,诗人威廉DangerCode;夏普来了。他恐怖地看到汤姆森已经由于大量失血而死去了。汤姆森当时48岁。在英国这块繁荣兴旺的沃土上,一位诗歌天才就这样了结了一生。

西蒙DangerCode;所罗门在街上徘徊的时候,有时还会碰见一个萎靡而粗野、不引人注意的人。他脸上长着乱蓬蓬的胡须,身上披着件棕色的旧斗篷,模样好像荷兰古代蚀刻画上的小商贩。他的名字叫弗兰西斯DangerCode;汤普森弗兰西斯DangerCode;汤普森(Francis Thompson,1859~1907),英国诗人。。他是外省的一个失败者。他抽上了鸦片,从曼彻斯特(他父亲是那儿的一位医生)来到了伦敦。他“毫无指望,却患有最令人担忧的危险病症,处于一种enfant perdu(迷途的一代)的绝望境遇里”。他天生无忧无虑,鸦片使他昏头昏脑,他又得了肺病,他每天的生活只有一先令的费用。他无动于衷地接受了这种境遇,但是他学会了怎么利用这一个先令为自己带来最大收益。例如,花上一个便士,不买一杯茶水,而只买茶叶,水可以用公寓的公共茶壶去烧,这么一来,就可以泡出好几杯茶来了。他学会了扒手们的黑话,他可以和一个杀人犯心平气和地谈论生活,他的流浪汉同伴满嘴污言秽语,使他心里发颤。他还像德DangerCode;昆西一样,跟一个妓女交上了朋友。

有时候,汤普森睡在收容所里,睡在一个没有盖的长方形箱子里面,箱子里有个垫子,还有张毛皮或是一条围裙。有时候,他睡在泰晤士河防波堤上,要不就睡在阿代尔菲拱门底下,他见识了:

声名狼藉之地,知道了在那里,

上帝不再将任何人的眼泪揩去。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22
第三部分
快乐、严肃及其他(4)

汤普森有两个朋友,一个是约翰DangerCode;麦克玛斯特,他是潘顿街的一位制鞋匠,也是菲尔茨圣马丁教堂执事,曾经雇汤普森干过活;另一个是韦弗里德DangerCode;梅奈尔,《快乐英格兰》(Merry England)杂志编辑,不少名人都给这家杂志撰过稿。一天,梅奈尔偶然从一个不出名的作者的来稿里发现了过人的文笔。和来稿一起还有张字条,作者在上面用典型的绝望口气写道:“请把退稿信寄至查灵街邮局即可。”
得不到编辑部寄来的任何用稿回音,汤普森对这种结果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又流落街头。经人好言相劝,他终于出现在梅奈尔先生的办公室里,身上套着一件薄衬衫,刚能遮住他枯瘦的前胸,衬衫外边是件褴褛的外套,鞋子张着嘴,露出没穿袜子的脚趾头,这情景就像一条大鱼被从深水中捞了上来,也像某种胆小的密林动物被带到探险者的营帐里一样。现在他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正常生活,这完全是因为梅奈尔的仁慈和同情,他还被送进一家私人医院去治疗因抽鸦片而造成的疾患。19世纪90年代,汤普森发表了自己的诗作,其质量得到了众人的赞许。王尔德就说过:“我怎么写不出那样的诗来呢?那正是我终生都想写出来的诗啊。”

然而,人们的褒扬也好,让发挥创造力占满时间也好,这一切都未使汤普森产生任何变化。他是个靠救济金生活的卑微人物,仿佛认为除了过自己所熟悉的贫困生活之外,他任何资格也不具备。以后几年当中,他最爱去的地方是基尔伯恩的砖头灰泥的阴郁废墟。肺病正慢慢使他走向死亡,他时常坐下来,伸出颤巍巍的双手烤火。他住在厄尔金大街奇本汉路拐角的“斯齐多公寓”里,“由于天数的驱遣”,1907年,他在圣约翰与伊丽莎白医院呼出了最后一缕气息。他临终前不久曾经说:“从舒适人过日子的方式走偏一步,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你会按照那个叫‘浪漫’的无法抗拒的东西的铁律生活、死亡。”

但是,不管伦敦对这些人如何不闻不问,也不管这些人如何憎恶它,这个城市还是使他们充满了遐思异想。他们忍受着这个城市的困苦艰辛,他们富有自觉的自我牺牲精神,他们充满了对世界出自于爱的憎恨,他们都自告奋勇地去做殉道者。小说家乔治DangerCode;罗伯特DangerCode;吉辛乔治DangerCode;罗伯特DangerCode;吉辛(George Robert Gissing,1857~1903),英国小说家。的情形也是如此。

吉辛年轻的时候,怀着满腹心事离开英国,到美国生活了几年。回到英国以后,吉辛成了一个贫穷的隐士,在寻求最起码、最可怜的生计的搏斗上,他既是旁观者,又是参与者。他按照自己实际经历的样子,精确地记录了贫困给人们造成的摧残,而且直到一生结束,他都决定一直处在穷困潦倒的境地。

这些人身染疾病,没有能力维持自己的生计,这一切都使詹姆斯DangerCode;汤姆森和弗兰西斯DangerCode;汤普森趋向自我放纵和自我毁灭。吉辛感到了社会的不公正,于是写出了《克勒肯维尔》(Clerkenwell)。尽管这两位名字相近的英国诗人与法国“为艺术而艺术”的信条一拍即合,不过受这个信条影响更深的却是厄内斯特DangerCode;道逊厄内斯特DangerCode;道逊 (Ernest Dowson,1867~1900 ),英国诗人。和查尔斯DangerCode;康德尔查尔斯DangerCode;康德尔(Charles Conder,1868~1909),英国画家。。有个时期,这两个人的活动很近似,尽管他们一个是画家,另一个是作家,他们的活动依然很近似。康德尔沉迷于梦幻中,他是伦敦人,在澳大利亚生活过很长时间,已经成了个世界主义者;法国深深地吸引着他,他在法国皮迦勒宫的拉莫赫比在自己故乡的城市更惬意安然。在他和道逊的身上,可以看到类似的症状:潜伏的肺病、疯狂地渴求卑劣或放纵,自暴自弃,这一切都和细腻的艺术联系着。他们最热爱的国家是法兰西,道逊欣赏法国现实主义作家的作品,这已经成了一种真正的激情,促使他们着手描写英国同样的事物。道逊出没在巴黎的市场区,徘徊在伦敦的码头周围一带。在这里,他又一次发现了生活环境的困苦,贫困的无产者就生活在这种环境中。他钻进河畔一个破旧的码头,独自在那里度过了一段充满浪漫色彩的时光。他作了一些毫无成效的努力,想在伦敦找到一种替代品,代替巴黎那个友好的波希米亚人艺术家圈子,在这样的圈子里孕育着思想,产生着运动。然而,伦敦索合区那些咖啡馆却不对味儿——舰队街的柴郡干酪店楼上有个“诗人俱乐部”,其成员用陶土做的长烟斗抽烟,用白镴单柄大酒杯喝啤酒,但他们缺少应有的创作感染力,这种魅力在一派大异其趣的气氛中消失了。道逊感到上流社会使人无法容忍,就良莠不辨地在斯特兰德区的酒馆里寻欢作乐。他最爱去的一个饭馆是马车夫的栖身地,这些地方的人都认识他。他给自己创造了一种绝望的浪漫气氛,这使他会花上几个小时,一声不响,满心仰慕地盯着索合区饭店的一位外国女郎,然后用他自己著名的诗歌里的话说,感受了“这番悲凉的、病态的旧式激情”,他就“让饭店乐队奏起疯狂的乐曲,叫来酒劲更大的烈酒”,喝个烂醉如泥。这番怒冲冲的狂暴举动,这番激烈的语言,把那些平时见他温文尔雅的人弄得好不惊诧。他的肺病日益恶化,他就躲在自己的小客栈里,不去看病,听凭自己挨饿,直到有一天,一个朋友在一家酒馆里找到了他。他身上一文不名,几乎是步履维艰。于是,他被送到了凯特福德的一个小屋里,1910年,33岁的道逊就死在那里。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22
第三部分
快乐、严肃及其他(5)

这就是欢乐的19世纪90年代的炼狱,这就是欢乐的19世纪90年代的浪漫故事。如此众多为自己艺术而生活的艺术家都注定要有这样的遭际。这幅图景里充斥一切的阴郁色彩变成了更强有力的解脱剂,其中大部分是大城市的煊赫闪光。甚至还有这样一个地方,艺术家在这里可以暂时忘掉郁积的心情,沉溺在纯粹的波希米亚情调当中,这个地方就是“皇家”咖啡馆,法兰西第二帝国的内部装饰的dDangerCode;cor(布景)被成功地搬到了伦敦。
它那红色的长毛绒,它那云石屋顶,勾起一些人对巴黎的思恋,他们曾经在巴黎度过美好的时光。这里金碧辉煌的装饰、数不清的镜子,都是对巴黎室内装修的可笑模仿,它们活跃了人们交谈的气氛。摄政大街地下很深地方的地窖里,藏着能从法国买到的经过了精心挑选的最珍贵的醇酒。

这里,机智闪出光芒,仇恨发出微笑,穷人被辉煌所迷惑,富人被天才所吸引。有时候道逊就到这个咖啡馆来。他厌腻了在大街上闲游,发现这里是个中间地带,处于他所厌恶的社会与底层社会之间,他已经陷入底层社会不能自拔了。在这个咖啡馆里,他找到了当时快乐与没落之间典型的平衡。

在法国,绘画也和文学平行发展,更使画家着迷的是快乐的场面,而不再是以前他们专事表现的宗教和历史题材了。马奈在“女神酒吧”里可以画出一幅杰作。玻璃器皿微泛光亮,拥挤的背景上闪着寻欢作乐的人们的身影,女招待沉浸在香槟酒的泡沫里,犹如阿佛洛狄忒从彩虹色大海中出世一样奇异。这一切对画家已经足够了,他已经没有必要去寻找什么“高贵的”题材了。

吐鲁兹劳特累克吐鲁兹劳特累克(ToulouseLautrec,1864~1901),法国印象主义画家。仔细观察杂耍场,观察波德莱尔诗中出现过的邪恶在作祟,他几乎充满了宗教般的狂喜。这两个人多么相似啊!他们都十分挑剔,也都蒙受着肉体上的痛苦。一种艺术原则既严格又毫无前途,它支配着放纵,这种放纵激起这两个人的狂热兴趣。劳特累克的祖先是吐鲁兹伯爵,曾经统治过阿比让人。劳特累克身材矮小,由于他的身材发育不全,所以他自怨自艾,甚至是怀着受到伤害的感情,远远避开外省充满运动的生活,也远远避开大都市高级生活的诱惑,成了一个记录蒙马特尔夜间世界的历史学家。这位矮个子画家研究娱乐界日益衰老的女人。她们双颊日渐塌陷,昔日的体形也渐渐消逝,眼睛里一片无限空虚茫然的神色,双唇紧绷,流露着几分隐隐约约的愠怒。劳特累克画的这些题材,使他获得了很大名声,其程度和画最理想的圣母像一样。这些人精神的畸形正如他身体的畸形一样,在他们夜间出没的凄凉的地方,劳特累克的确找到了日常生活的世界,并把它作为绘画的主题。爱伦DangerCode;坡和于斯芒已经在文字里想像出这样一个世界了。有一次劳特累克去伦敦,那里正举办他的画展,不过,除了有几个人表示不以为然以外,他的作品无人问津。只是由于机缘,只是出于不可避免的偶然,他为奥斯卡DangerCode;王尔德画了一幅像。当时正是王尔德诉讼案和被判刑前不久。画上的王尔德是个带着一副表情呆滞的面具的花花公子,活像行将毁灭的道连DangerCode;格雷的画像。

德加也对快乐感兴趣,它通过不同的气质表现出来,只是更为独立,更为讥诮冷峻。但即使德加最不带讥诮色彩,他也是个自成一体的世界,与理想的画家的超然眼界判然不同。德加那幅名作1893年在伦敦展出的时候,这一点表现得再清楚不过了。人们叫这幅作品《苦艾酒》(L’Absinthe)。

《苦艾酒》的真正题目是《在咖啡馆》(Au CafDangerCode;)。它画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坐在咖啡桌旁,面前摆着玻璃杯。这个场面在法国首都一点也不算罕见,也并不一定不合时宜。画上的男人其实就是德斯布丹先生,一位技巧娴熟,受人尊敬的雕刻家。他正怡然自得地休息,叼着烟斗,对着大街上迷人的景致沉思默想。他面前平底大玻璃杯里其实不过是浓咖啡这种无伤大雅的饮料。跟他一起的那个女人是个著名的模特。然而,《苦艾酒》这个杜撰的题目本身就使它带上了犯罪意味。这种犯禁的酒会使男人发疯。有些人认为,一幅画没有寓意简直是无稽之谈,在他们眼里,这幅画除了表明自我放纵的悲惨结局,还能意味着什么呢?图案设计家、威廉DangerCode;莫里斯社会主义门徒沃尔特DangerCode;克莱因沃尔特DangerCode;克莱因(Walter Crane,1845~1915),英国画家。认为,这张画“表现了男人和女人的堕落”。那位’Arry奎尔特并没因惠斯勒的嘲讽变得缄默,他在《佩尔梅尔杂志》(Pall Mall Gazette)上大声抨击这幅作品。W.B.里奇蒙W.B.里奇蒙(Sir William Blake Richmond,1842~1921),英国画家。说,这幅画“用绘画表达了现代生活中令人痛惜的一面”。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22
第三部分
快乐、严肃及其他(6)

就连乔治DangerCode;摩尔也来挑刺。在一篇评论里,他放任自己的笔去描摹画上那个女模特,“天哪!一个什么样的娘们!她脸上打着游手好闲和下流邪恶的印记。从她的脸上,人们可以看到她的一生。画上的故事并不快乐,不过却给人们上了一课”。如果没有这一段,他那篇评论本来应该算是很出色的。但是,当战斗真的打响以后,摩尔马上改变了态度,以他特有的幼稚方式承认了自己的过失,说他本来不该写上“‘给人们上了一课’那句讨厌的话”。《旁观者》(The Spectator)杂志好战的评论家D.S.麦克柯尔D.S.麦克柯尔(Dugald Sutherland MacColl),英国艺术批评家。一贯支持德加,一贯特别反对从来不知道绘画为何物的非利士人令人无法容忍的折磨。
从当时的辩论中思考当时(或是其前后一段时期)在英国究竟谁受公众欢迎,很能受到启发。学院派画家依旧在画古典的和历史的题材。皇家美术学院成员威廉DangerCode;布莱克DangerCode;里奇蒙爵士对德加的评价一向十分严苛,不久前,他已经完成了他自认为最好的作品《维纳斯与安喀塞斯安喀塞斯(Achises),古希腊神话中特洛伊王,与阿佛洛狄忒(维纳斯)生埃涅阿斯。》。他说:“看了这幅画,有些人会想到据说维纳斯曾经去伊得山伊得山(Mount Ida),古希腊神话中特洛伊东南的一座山。见过安喀塞斯,他的英俊名扬天下。”但是,伊得山和蒙马特尔之间的距离在他是无法通过的。G.F.瓦茨宣布:“我是个碰巧拿起了画笔而没拿起钢笔的思想家。”因此,他的绘画《爱情与生命》的目的就是想表明:爱情使人去过最高尚的生活,“当然,我所说的爱情不是指肉体的,而是利他主义的、温柔的”。他与吐鲁兹劳特累克之间显然没有多少共同的理解。

皇家美术学院成员弗里德里克DangerCode;古多尔弗里德里克DangerCode;古多尔(Frederick Goodall,1848~1871),英国画家。画了一幅埃及题材的作品《耕种者与牧羊女》,已经得到了2 000金币。为了熟悉埃及的羊(“和欧洲羊品种不同”),他从埃及进口了一大群埃及羊,养在哈罗林地的一个农庄上。皇家美术学院成员劳伦斯DangerCode;阿尔玛泰德玛爵士正在重新酝酿一个精心的构思,既要再现卡拉凯拉卡拉凯拉(Marcus Aurelius Antonius Caracalla,188~217),罗马皇帝。的浴室,又要再现卡拉凯拉本人的形象。皇家美术学院成员玛库斯DangerCode;斯通最近刚完成了《水手的情人》,画面上,一位表情忧郁的年轻女郎头戴遮阳帽,身穿19世纪初期的衣裙,斜倚在海滨花园的墙上,目光茫然地望着水面,凝神冥思——哎呀,几乎不必再看这张画,也不必再进一步描述它,你就能想像出其余部分的样子了。

这个幻想的世界如梦如烟,多愁善感,它使这些质朴善良的人勤奋地从事着自己的行当。回顾这个世界,人们就会更清楚地理解现实主义,甚至是法国艺术的玩世态度所造成的震动了。这番回顾使霍尔曼DangerCode;亨特向世人发出了警告:“‘印象主义’就是对现代艺术的威胁,它只意味着其自身的毁灭。”

但是,外国的影响(正如乔治DangerCode;摩尔所说的,“从海外一个废弃的花园中吹拂过来的种子”)已经在英国扎下了根。早在1886年就有一群画家聚在一起,制订计划了,这些人曾经在巴黎的学校里工作过。有人建议他们应当把自己称为“盎格鲁法兰西画家协会”。他们最后成立了“新英国艺术俱乐部”(“The New English Art Club”)。

这是临近19世纪末几场改革运动之一。惠斯勒曾经尝试过把不列颠艺术家的贵族社交界变成一个艺术中心,但是对他来说,保守势力太强大了。发生了一场叛乱,“‘艺术家’分化了出来,而‘不列颠人’还留在贵族社交圈子里——平静甜蜜的暧昧又回到了索福克大街——哦!什么?哈哈!”新英国艺术俱乐部的早期活动同样充满了争执和分裂。“格拉斯哥画派”抱成了一团,而另外一些人,像外光作业的风景画家们,在纽林纽林(Newlyn),英国西南康沃尔郡的一个风景胜地,临蒙特湾。形成了他们自己的画派。皇家美术学院院长莱顿预言:“第二年是对他们的考验,第三年可能会使这伙人散伙。”但是,院长先生并没言中。整个90年代,新英国艺术俱乐部都坚守着阵地,到了爱德华七世在位时期,它已经成了一个为众人所接受的组织,填补了上一代拉斐尔前派运动占据过的位置。

但是,英国绘画中的法国味道只不过给19世纪90年代增添了一丁点风味,给它加上了特殊印记的,是一位年轻的画家。他不是油画家,而是黑白画家,名字叫奥布雷DangerCode;比亚兹莱奥布雷DangerCode;比亚兹莱(Aubrey Vincent Beardsley,1872~1898),英国插图画家。。

妙语巧智、纤柔风格、矫揉造作和形式工巧,到现在已经有了30年的发展,现在这一切汇于一处,突然闪出了光亮。正是这个时候,奥布雷DangerCode;比亚兹莱出场了。

19世纪80年代,惠斯勒的机智俏皮一直使伦敦活跃异常。但是,《树敌雅术》直到1890年才出版,当时作者已经54岁了,所以,会讲尖刻笑话的人似乎又要应运而生了。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0:23
第三部分
快乐、严肃及其他(7)

从1880年起,奥斯卡DangerCode;王尔德就以他的惊世骇俗、哗众取宠而名声大振了,不过直到19世纪90年代他才进入了自己的繁荣鼎盛时期。1891年,他发表了小说《道连DangerCode;格雷的画像》,接着又创作了一系列妙语连珠的喜剧,这些戏风靡了伦敦城。这是王尔德的第三次亮相,而且是最能体现他本人气质的一次。他所具有的那种谈话的本领,在哪里都可以充分施展,只是在剧场里不行。王尔德直到这时一直在生活里演着风俗喜剧,而它只要稍加改动就可以搬上舞台了。他的格言警句通过剧中虚构的英国贵族之口说出来,实在是别有风味。王尔德沐浴着成功,沉浸在新时期里。他兴致勃勃,心广体胖,扬扬自得,由于才气横溢的自我中心主义膨胀起来。有一次,演员赫伯特DangerCode;彼尔波姆DangerCode;特里看见王尔德在《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A Woman of no Importance)王尔德的剧本,1891年首演于伦敦干草市剧场。脚本上写什么,就问:“你在干什么?”王尔德回答说:“我在给脚本做点小小的改动。”接着又说:“可是,我又是何许人,竟然篡改这样一部杰作?”
1890年,奥布雷DangerCode;比亚兹莱18岁,他是《卫报》(Guardian)保险事务所的职员,似乎是吉辛笔下那些无名青年当中的一个,脸色苍白,肺病缠身,听凭一个并不合他志趣的事务所的摆布,日日奔波劳碌,无法摆脱。肺病已经在折磨他枯瘦的身体,他不断地搏斗挣扎,这使他几乎放弃了一些辉煌的抱负,这些抱负是他早年在布莱顿上学的时候孕育的。那时候他已经开始作画了。他还跟妹妹玛贝尔一起弹奏钢琴练习曲,他们的演奏曾经使他们被当作音乐神童,在当地很有些名气,不过,这种才艺并不超群出众。他外表上只是个职员,不过,假如可以看见他的思想,你就会见到那里是学识与灵感的混合,也会见到由《包法利夫人》和《莫班小姐》所唤起的想像,见到一种想成为伟人中的伟人的潜在意愿。

1891年,比亚兹莱有机会结识了伯恩琼斯。伯恩琼斯年轻的时候曾经万分谦恭地接近过罗赛蒂,从罗赛蒂那里获得了难得的关怀和鼓舞,他脑子里总是铭记着那不同寻常的一年。因此,伯恩琼斯爵士十分热情地接待了比亚兹莱。也许,在面前这个抓着公事包的男孩身上,伯恩琼斯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他对比亚兹莱的同情使后者感到浑身温暖,于是,比亚兹莱就模仿起伯恩琼斯的画风,而且,他还像虔诚的拉斐尔前派画家一样,画起身穿中世纪长袍、神情哀怨的人物来了。

与此同时,比亚兹莱也很赞赏惠斯勒。《树敌雅术》发表以后,他拜读了这本书,并且决心以这本书为楷模,做一个巧智出众的人——要用鲜明而精雅的格言来说话,嘲讽他原来所属的中产阶级。1891年,比亚兹莱参观了惠斯勒那间名闻遐迩的“孔雀室”,在那里得到了新的启迪。惠斯勒在列伊兰德先生房间的西班牙漆皮上画上了蓝叶和金叶的图案,把这个房间给毁掉了,不过,这些图案却向比亚兹莱的脑子里输入了新鲜思想。“日本式”图案影响了比亚兹莱,他开始去寻找、临摹日本图案了。正像早期的唯美主义运动曾小心翼翼地将波堤切利和“青花瓷器”融为一体一样,现在比亚兹莱在自己的绘画中也开始将伯恩琼斯的画风与日本人喜多川歌麻吕麿喜多川歌麿(Kitagawa Utamaro,1753~1806),日本著名江户时代“浮世绘”画家,以画“大首绘”(ōkubie)大特写式仕女著称,驰誉西欧。的风格合而为一了。

艾默DangerCode;瓦朗斯是威廉DangerCode;莫里斯的合作者,他把比亚兹莱介绍给了这个伟大的人物。莫里斯和比亚兹莱的交谈令人失望。对这个好奇的来访者和他不成熟的作品,莫里斯大概是心存疑虑,因为它们跟他的思想感情相对立。总之,比亚兹莱被泼了一盆冷水,他只好另觅蹊径了。

比亚兹莱另觅蹊径的努力使人感到他似乎要跟莫里斯一争高下,其实这并不是他的本意。出版商约瑟夫DangerCode;M.丹特早就打算出版一些古典的作品,其质量堪与莫里斯出版的“凯尔姆斯柯特丛书”凯尔姆斯柯特丛书(Kelmscott Books),威廉DangerCode;莫里斯等人开办的一家出版社的一套丛书,装帧考究精美。媲美,其价钱要更便宜。他决定就从《亚瑟王之死》(Morte d’Arthur)《亚瑟王之死》(Morte d’Arthur),英国作家马罗礼(Thomas Malory,?~1470)写的骑士传奇。开始。对拉斐尔前派画家来说,这个题材是个历久不衰、取之不竭的灵感之源。他想找个插图画家,就把这个打算跟弗里德里克DangerCode;伊万斯说了。伊万斯是“琼斯与伊万斯书店”的售书商,这个书店在齐鲁塞德街,素有“城市职员的大学”之称。伊万斯先生认为比亚兹莱是个合适人选。比亚兹莱定期光顾这家书店,伊万斯还经常把比亚兹莱的画陈列在书店里。出人意料的是,丹特先生欣然接受了伊万斯的推荐。因此,比亚兹莱就一头扎进了工作,而且乐得快要发疯了。

唯美主义运动里充满着来自两种不同文化背景的产物。奥布雷DangerCode;比亚兹莱突然从事起绘画来,而且将要大展其才,在他的作品中,这种混杂因素几乎达到了令人生畏的程度。在威廉DangerCode;莫里斯看来,比亚兹莱的作品就像处心积虑地用堕落突然搅乱了纯洁的理想,也像美丧失了灵魂,而且正因为这样,再维持华丽的外表似乎就更可厌可怖了。这些画不过是对他作品的抄袭,是一种“夺人之美的行径”,这些画也是一种拙劣的效颦。比亚兹莱的一幅画使莫里斯大为震怒,莫里斯打算写信给丹特先生表示抗议,伯恩琼斯好不容易才劝阻了他。这幅画画的是“湖上美人”把魔剑的秘密告诉给亚瑟王见《亚瑟王之死》,第21卷。。
作者: mu    时间: 2006-1-21 20:36
这是...这么多啊,支持支持....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1:50
很不错的一本书我中学时代最喜欢的几本之一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1-21 21:52
最近出了新版本可惜把插图都去掉了很期待<维多利亚时代的奥林匹斯山>还有<拉菲尔前派的梦>
作者: Hermes    时间: 2006-2-2 15:05
把整部书弄上来?大工程啊.还有两个姐妹篇,一个已出,另一个好象今年要出。
作者: H.James    时间: 2006-6-15 18:15
怎么这么好的文章没人顶
楼主有<维多利亚时代的奥林匹斯山>这本书吗?好想看看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6-20 02:41
维多利亚时代的奥林匹斯山貌似还没出版吧,不过正在看拉斐尔前派的梦
作者: 雪月    时间: 2006-9-4 20:26
标题: 回复 #73 奥利维埃 的帖子
好像在网上有吧,前两天在多媒体里看过。
作者: 奥利维埃    时间: 2006-9-10 03:39
维多利亚时代的奥林匹斯山我已经买到了不过我还没来得及看
作者: PhoenixChee    时间: 2010-2-9 00:18
一本书浩浩荡荡地发了上来  太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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