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笛外国文学论坛

标题: 纪念5.12 [打印本页]

作者: 木头    时间: 2009-5-7 22:37
标题: 纪念5.12
很快又将到了5.12.除了对那场可怕的灾难表示深深的缅怀之外,我更想念我生活在四川的朋友。当时无言,且父亲突然出了事,于是匆匆地告别了他们。因为地震,我生平第一次去了四川,虽然当时抗震的历程已经进行了很久,但依然惨不忍睹。传说中的都江堰夷为平地,青城山墙垣衰颓,只有河流、青树依旧诉说天府之国的美。我虽也生活在南方,却从未到过如此湿润美丽的地方,也不明白,大陆板块的运动为何选择了这片土地。
我背着小我的痛苦,无关痛痒地去到灾区,只为解决我个人的无路,终究又挣扎着背着包袱回来。那里的人每日已习惯了恐惧、灾难、死别、家毁,但依旧生活。我至今能回忆起坐在临时搭建的简易棚里看电视,雨水湿答答地滴着,脚踩着地上激流的雨水,眼前耳边看着听到的全是救灾的事,有个孩子被压在断墙里,大家都在挖废墟,孩子撑不到天亮,答应救他的救护人员忍不住哭了。那阵子有一些学校倒塌了,毁了许多无辜的孩子。我还记得那个断了腰的比我小一两岁的男青年,坐在轮椅上,很羞涩地笑。在小渠旁简易木屋里的床头,我看到他在读《重新认识你自己》。帮他擦过药,且留了电话,然而整整一年了,除了发一些转来的美丽的祝福语,他并没有亲口说一句话,也不知现在站起来了没?我记得当初经过没有人烟的大街,柱子裂开,楼房摇摇欲坠,烟雨中,本应是一副最美的南城美景,而当时只有恐怖和凄凉。然而,在那样的夜色中,竟然还有人在卖水果!当然了,我那时去已经是灾难过后一个多月,都江堰的那个仅存的小镇,依旧活跃着生气。虽然房子四处裂痕,而且时不时从上方掉下瓦砾,但还是有人在里面重新把店开起来。从来不喜欢热闹的我,在一个明媚的日子看到街上熙攘的人群,突然感动得要落泪。一直传说天灾之后必有瘟疫,但这次好像还好,据说唐山地震已经有了经验,所以许多人过去帮忙,消毒工作做得很好,只是喝水全喝到了消毒的药水味。其他的,最令我不安的是在简陋的临时住房里,大婶还煮汤圆给我们吃。我因为惭愧几乎难以咽下去,因为他们一家全是挤在被雨水打湿了被子的屋里,没一处可以落脚,吃也很困难。而另外一位师姐的家里,也是用了最隆重的饭菜。在那里我见识到四川菜的厉害,因为那里几乎每个女人都很会炒菜,哪怕是最家常的菜,都会做得在我看起来蛮复杂的。当然了我也露了一手,但是我很不好意思地告诉他们,我熬的粥有个美名就叫“黯然销魂粥”,缘何得名?因为喝了那粥大多痛苦不堪,太难喝了。炒的菜也非常可怕。幸而,幸而大家都不计较。
还有,还有其他……

百感交集。愿他们重建家园。
作者: 木头    时间: 2009-5-7 22:50
旧文片段,谨以怀念。

灾区严重的地方,房子尽数夷为平地,帐篷挨挨挤挤,铺满平原处。用水用电都统一安配。有时白天没电,晚上才输送。人们临时搭起灶,烧起了柴火。下雨的时候,帐篷就浸水,被子容易潮湿。地上浊流滚滚。我住的地方,墙壁裂了一大缝隙,余震厉害的时候,灰屑都散落在床上。有时候吃过一餐,我都怀疑下一餐还能不能吃到。结果到现在我还活着。停电的时候,我曾经一个人呆在屋里,恐惧象黄昏时的烟雾一样紧锁周围,令人窒息。雨点滴落,令人充满哀伤。于是出了门,独自在空无一人的街上散步。街上建筑都是仿古式的,但那时,寂寞的红柱子,惶然的店牌,紧闭着的门,偶尔来的一辆车子,昏黄的灯光,透过雨雾格外无神。只有两三个人,他们迅速地跑回家了。有一些残垣断壁,阴森森的。那是凄凉的感觉。青城山附近的房子也倒得厉害。我踩过那断墙,看到仿古的瓦粉碎在地上,有一只狗疯狂的吠叫。比较不坚固的房子象玩具似的,东倒西歪,断的断,碎的碎。据说,某个地方,几万人逃出几千人,有的人徒步逃命,中间还被泥石流山体滑坡等袭击,活着出来的人,脚已经完全走烂了。此外是学生的大量死亡。听了真让人难受。不过受灾严重的地方都交通管制,我们去不了。
有些地方有食堂支援,去那里义诊的时候,因为他们曾经来此捐过大米粮食类,所以我们有时候也去打饭吃。中途遇到一些小男孩。他在太阳伞下的简易桌子上做英语作业。发觉身边有人在看他,很局促,圆珠笔胡乱地挥舞,迅速地把空格填满。我看了一眼,全写错了。忍不住笑说:“小朋友,你再看看,你填的不合语法。”过了会闯来一个穿粉红裤衩的小男孩,他举着一只脚,做跳跃状。那只赋闲的脚趾上蒙着厚厚的白纱布。我和他玩了一会儿,他要求我留下,做老师,我犹豫道:“可我不懂得玩。”他很认真的看着我说:“我教你怎么玩,好吗?”(我晕),大笑:“可以。”后来只要我们一过去,他就跟在屁股后面叫:“老师,老师!”,乐颠颠地跟着我们。我坐下来,他向我展示了他的杰作,一些自制的小机器人什么的。

义诊过程中,发现那些长年劳作的人们,有的手指伸不直。四川水土湿润,几乎每个人都有风湿病。得了风湿的人,有的四肢肿大。我见过一个老婆婆,Z师兄帮她针灸时,看到她左手只剩下俩手指。我蹲在地上,摸着那俩手指,看着她问:“阿婆,这手怎么回事呢?疼吗?”她用四川话,我勉强听懂。好像是被机器搅断的。
有一个青年,才23,腰断了,瘫倒在床上。经过Z师兄一阵子治疗,似乎能坐着了。狭窄的帐篷里,我看见他满脸的红斑。两条腿是冰凉的,其中一条还溃烂了,招引来苍蝇。我初看一眼不禁皱眉,差点呕吐,因为伤口在流脓水,接着内心觉得惭愧,帮忙消毒上药。发现他床头有克的《重新认识自己》。我特地问了问。第二次见的时候,他好多了,看起来。还有笑容,我用了一堆话鼓励他。并留了他的联系方式。
后来,因为我家里有事,提前走了。Z师兄他们继续义诊。我快离开的时候,师兄师姐们极力挽留我。如果不是因为父亲的事,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L师兄特地送我到车站,路上聊天,无意中说起别人老叫我小老鼠的事,他回去后很高兴地对他们说,以后可以叫我小老鼠了。没想到被Z师兄批评。说是平时这样叫可以,但最好庄重些。我听说此事忍不住大笑,回忆起张师兄严肃的样子,觉得好玩。

Z师兄年纪大我不多,尚未过而立之年。但他所做的事,确确很不容易。平时在医院上班,业余都帮别人义务看病,工资除了简单生活外也都拿出来帮助别人。他的女朋友也难得如此支持。给人看病的时候,他老说谢谢,说是你给我机会做这些事。我一时不是很习惯这种客气。我问他:师兄,你每日那么晚入睡,又那么早起,一天如此忙碌劳累,怎么受得了哇?他一边拖地一边说,只是因为你们来,我做做样子罢了。我想不可能如此,据说他平时总是很努力。

还有一个事情是,有一天我们秉烛夜读,突然发生地震,我们三个都跑了出去, 只剩他还稳坐在那里。那时候,一天好几次余震。睡觉时床铺老摇。我睡着了,师姐醒着,也没跑。她说,命该终时,没地震也死,逃也是死。所以就不跑。
作者: 西门    时间: 2009-5-8 00:13
原来木头上大学的专业是中医。
作者: 木头    时间: 2009-5-8 09:20
呵呵,不是。和中医不搭噶。
作者: 古越    时间: 2009-5-8 10:14
其实我挺后悔没有去四川看看的
作者: ak1789    时间: 2009-5-8 16:06
鼠疫里面有句话说的挺不爽的,有个老头说地震比鼠疫好,地震后点点人数,也就行了,鼠疫却是持续不断地折磨着人。我估计四川人还有唐山人都不会这么觉得。
作者: mu    时间: 2009-5-8 20:24
有四川的志愿者回来说,为什么见到许多遇难者不哭,反而营救他们的人哭了?
其实一无所有的人又哭什么呢?
房子一倒就再也无处安身的村民们看到自己成了焦点,是受宠若惊感动而哭?
人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就谈不上重新认识自己。只能等着命终,所谓灰色的楼倒下仍然是灰色。跨过坟墓向前的是我们,并没有坟墓挡住我们的路,相反是谁已经在坟墓里?
作者: Bernhardt    时间: 2009-5-8 21:28
本帖最后由 Bsharribullet 于 2009-5-8 21:33 编辑

http://passacaglia.blogbus.com/files/12417892860.mp3
music speaks,the rest is silence
作者: 堂吉诃德    时间: 2009-5-9 10:32
静静地缅怀。。。哎。。。。。。。。。。。。。
作者: 木头    时间: 2009-5-9 17:04
有四川的志愿者回来说,为什么见到许多遇难者不哭,反而营救他们的人哭了?
其实一无所有的人又哭什么呢?
房子一倒就再也无处安身的村民们看到自己成了焦点,是受宠若惊感动而哭?
人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就谈不上 ...
牧场看守人 发表于 2009-5-8 20:24


人性很复杂。即便在灾难面前也是依旧。
作者: mu    时间: 2009-5-9 19:58
有时候吃过一餐,我都怀疑下一餐还能不能吃到。结果到现在我还活着。停电的时候,我曾经一个人呆在屋里,恐惧象黄昏时的烟雾一样紧锁周围,令人窒息。雨点滴落,令人充满哀伤。于是出了门,独自在空无一人的街上散步。街上建筑都是仿古式的,但那时,寂寞的红柱子,惶然的店牌,紧闭着的门,偶尔来的一辆车子,昏黄的灯光,透过雨雾格外无神。


这段写得真好,尤其是“透过雨雾格外无神”一句。好像正是在废墟的哀伤里有什么吸引着作者的心,才吸引作者来废墟这里游逛。

我背着小我的痛苦,无关痛痒地去到灾区,只为解决我个人的无路,终究又挣扎着背着包袱回来。

这个写的也好。我想能不能根据这个写这样一个小说呢?但是这种题材用文学去处理,又显得那么庸俗。
作者: 木头    时间: 2009-5-9 22:45
这段写得真好,尤其是“透过雨雾格外无神”一句。好像正是在废墟的哀伤里有什么吸引着作者的心,才吸引作者来废墟这里游逛。


这个写的也好。我想能不能根据这个写这样一个小说呢?但是这种题材用文学去处理 ...
牧场看守人 发表于 2009-5-9 19:58


如果我不幸成为职业小说家,那么说来,生活中的一切无非小说的素材罢了,写写未尝不可。不过我一直认为,灾难本身并非最残酷的事。人性恶的深渊才最可怕。这次地震不知多少人趁机发国难财。我也接触过骗子,号称捐药,其实是卖药。而且是假药。雇佣司机开车,要价很高。但也有义务想送我们去比较危险地区的,可是到了目的地就后悔了。有人幸免于难,偏偏要说不幸亡故的人是得报应。诸如此类的。不过,自然有人自我安慰,说这是少数罢了。然而我倒越来越相信,所有人,包括自己都有无法摆脱的本质,也许是自己不愿意接受的。
作者: 木头    时间: 2009-5-9 22:50
托氏说得很好的。我在罪与罚中读到一些字句,大概是说,人厚着脸皮赖活着。的确,看到某些东西,为什么不自杀?为什么还能够活下去呢?例如知道奥斯维辛,知道长崎广岛,知道南京大屠杀。。为什么还能如此无动于衷呢?这需要多少麻木迟钝啊,可是所有人都不费力地做到了!
作者: ak1789    时间: 2009-5-10 06:35
本帖最后由 ak1789 于 2009-5-10 06:37 编辑

那个应该是陀,木头小失误了。
绝不是所有人,茨威格自杀了,海明威自杀了。
要知道,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活着就是为了活着,好死赖活也罢,忍受人世荒谬也罢,恪守绝不杀人(包括自杀)的原则也罢。还有人是为了希望、为了人心中除了恶以外所必然存在着的善的深渊而活着。还有人是没找到生活的意义,想要接着活下去以便找到它。更有些人相信自己也许能改变一些,为了明天而活。最后就是一些自杀的人了。
不管怎样,不管人可能恶到什么程度,我相信人有善的一面。二者应该是并存于人心的。人可能无限度的作恶也可能无限度的爱与为善。人完全有可能前一秒还想着去打自己的亲人一顿,后一秒去拥抱他,可能前一秒正要为了学位作弊,后一秒就放弃了,可能前一秒想着找到爱着的人的一些隐私,后一秒就放弃且狠狠地抽自己耳光。当然,当前的情况不太好,大多数人在善恶之间容易选恶,毕竟人有盲从性。不过总有一天,大多数人也会自由选择善的。
作者: 刘峰    时间: 2009-5-10 15:50
應該是悼念吧~沒什麽值得紀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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