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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雪天无趣的回忆 [打印本页]

作者: 木头    时间: 2009-2-18 00:48
标题: 雪天无趣的回忆
今天下了2009年的第一场雪。就是现在,从窗户外看去,也有纷纷扬扬的雪花,缓缓打旋儿,飘落。雪时最美。尤其是那树,光秃秃的枝桠,简洁而平淡。雪则给所有的一切铺上精灵般的外衣。

但是我很无聊,而且加倍感到空虚的痛苦。可能是因为自己还逃避现实并且没有目标和量化目标所致。逃避一定会导致更大的痛苦。因为随之引起的可能是自我厌恶,还有更大的恐慌。不断地发现自己迟钝。首先是发现自己的舌头很迟钝。我觉得拖着它像拖着一条鳄鱼,沉闷而笨重,吐出各种毫无意义的话。

另外是一种踏空的感觉。这可能和父亲的事有关,当我的注意力被别的事所吸引的时候,我没有时间想这事,我每天打电话回去询问情况,得到的信息都是,好点了之类的,我开始还挺开心,后来一次想到即便他状况很差也不会告诉我的。其实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血,不管如何我的反应都不会太大的,我的每件事似乎都不像应该做的,该做的都没做。而且他既不同意我回去,也不同意转个地方看病,有一天晚上突然还表达了对我的不满,很显然父亲认为我非常没出息,同时很不稳重成熟。我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痛苦。那种痛苦中夹带着很强烈的暴力,我在内心命令整个世界,命令这个此世是我父亲的人,不能这么早地离开。既然他喜欢成功,那就等到我足够让他骄傲的一天吧。


第二天我的情绪波动很大,不断地被伤感的浪潮侵袭。夜里也很迟睡着。因为各种不堪回首的往事丝毫没有放过我的意思。我又陷入一种痛苦的状态。我打开电脑,开始用干涩的语言写东西,自己看了几遍,心想,那过去的我真是我么。我曾经而且现在也混乱地生活着,并且不以人的标准而活着。我带着我所不能承受的恶,我自己的,别人添加的恶,几乎无法穿越这一切。没有人知晓我的黑暗,我也无法了解。生父其实早就保护不了我了,他现在成了我的孩子,生病的时候必须扭着他去看病,得教他改变坏习惯,还要捋着他的拗脾气。父母是用来孝顺的,不是用来批判或寄托自己的期望的。再也没有必要抱怨什么,没人能替我振作起来。

夜深的时候我突然开始盘点自己最糟糕的地方,就是所谓的感情,我寄托了最多的补偿自己的地方,导致我总是以不可思议的方式不断下降自己作为人的标准。我回避而不断重蹈覆辙,而今还是郁结。还有世界上最鸡毛蒜皮的小事,充斥在我脑海中喋喋不休的东西,一直没有改变。每一种模式都在重复它自己。我欺骗,逃避,就是这样过日子。

雪来了,也许足以荡涤去年的尘埃吧。一条素色的河,优美地延伸。
钟声,一阵乌鸦越离枝头的声音。水鸭。蝉声浅唱。笛子幽幽,大提琴小心翼翼的追随,仿佛怕惊跑那敏感忧伤的笛声。渐寂。

心很迟钝。后来坐了一会儿。左手放在右手上。感受它们放在一起的触觉。很奇怪的感觉。我想我最喜欢干的家务是洗碗,用海绵蘸着洗洁精去擦碗的时候,发出了明亮的声音。但我从小在家里,做的很多事都令父母不满意,家务事也干得一塌糊涂。父亲曾经说我做事像个死人。他喊我的时候我听不见,因为有一段时间我的耳朵特别聋,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和我说什么的时候,我没听见又不好意思再问,确切地说是害怕,但这样让他更生气了。年纪小的时候,我走在路上迎面碰见父亲,我会觉得非常别扭,我紧张地思索着要不要叫他一声,但还是没叫,就擦身而过了。他带着我去上课,我体弱多病常常被他揪去看病,似乎是针灸,反正道具有针,从头到脚刺了个遍,往往还要损失口袋里各种宝贝,那都是我从垃圾堆或人行道淘来的宝贝,石子啊橡皮啊盖子等都被他扔掉了。我随他同事回家吃玉米,他同事又背了一袋回来犒劳大家,可是我还想吃,于是被他说了几句。他们下棋的时候我都是帮着我父亲,把他所有被吃掉的棋子都偷偷放回去,又挨骂。上一年级的时候我要走很远的路穿过树林去上课,每天准时在第二节课上课铃声响的时候出现在教室门口,老师很照顾我,但有一个男同学老欺负我,有一回拿了一小刀划伤我的手背。事隔很久,父亲突然听说了此事,然后找老师去了。四年级的时候摔伤了腿,他带我去一家赤脚医生接骨,我哇哇叫了几声,骨头就被接好了。躺了一个月,那次数学不及格,刚好躲过他的批评。还有一次出麻疹,烧得厉害,他也帮我去找医生去了。写字的时候他嘲笑我不如一个小学生,而且他找出了我的错别字,令我羞辱异常。他警告我不许早恋,否则要打断我的腿。那时我在上小学,后来中学好几年都不怎么和异性搭腔。别人稍微关心我一点我都有点害怕,而且也不和同性交流,生理常识极度缺乏,当然后来的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也许和这一切不无关系吧。不管如何,我开始对自己好一点。这样可以慢慢地改变很多人,很多事。
作者: 木头    时间: 2009-2-18 00:51
父亲正在死去。
也许是缓慢地,也许是迅速地,走向死亡。
我几乎是在潜意识中隐秘地等待着亲人或自己的死亡,却似乎从来没有设想过父亲可能会先走。家里的成员有爷爷奶奶、妈妈和两个在上学的弟弟,还有现在躺在市医院里的父亲。
肝腹水,晚期。
回家一趟之后,我又回到北京工作。而现在,凌晨四点,我突然醒过来。说真的,我父亲极其贴近死亡,而我却毫无办法。我等待着医院里的熟人传病历给我,我把希望寄托在中医或其他办法上。
我突然觉得自己第一次面对一片真正的空漠。
一直以来,我只是个极端自私的人,也极度冷漠和麻木。但是我还会笑。也会哭。可是我没有为父亲而哭过。

我是长女,也许在我那个闭塞传统的小村落里,父亲大概失望之极。他一直盼望着男孩。即便是现在,农村也非常重视男孩,没有男孩似乎就低人一等。或曰:断了香火。养儿防老,这是中国的传统意识。为了那两个弟弟,我父亲费尽苦心,劳心劳力。而我逐渐长大,野性蓬勃。那时我以骂人、赖人、对付人和家畜见长。母亲还会用竹条打我两下,可我必定用尽手段反击她。父亲的手段多样,我独独怕他。不止我怕他,我母亲,姑姑们都怕他。所以他在我年幼的时候是一个特别严肃而很难亲近的人。然而我不得不承认,他对我是很好的。因为在那样的地方,他一边嫌弃我是个女孩,迟早是别人家的人,一边还是供我上学,也骂我不少,尽管当时难受,但很多年过去,其实他的寥寥数语,还是管点事儿的。

自从我回去照顾他几天回来工作之后,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翻腾的尽是一些小事。我絮絮叨叨在心里说,对自己说个没完,然后睡不着。

我真不知从何说起。父亲这个人,我到底知道多少。

我对他印象真不好。因为他从我记事起就吸烟喝酒,他和我母亲老吵老打。他对小孩的态度也很差。特别是对两个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弟弟,要求很高,结果他们慢慢地性格变得很弱。成绩也不好,父亲就更觉得不如意。

也许他太希望儿子们改变自己的命运了。他怕他们穷、累,总希望他们努力上进。但是棍棒下并不出麒麟儿。反而是弟弟们和他的关系特别疏远。
父母把孩子当作自己的延续, 在这种延续中,父母往往是把自己未竟的理想强加给孩子,或者当作日后可以依靠的对象。在这种关系中没有爱。有的只是对生命的误解和不尊重。我的观点便是如此。
作者: mu    时间: 2009-2-18 16:09
饱含悲哀的记叙啊。

大连今日也下了雪,这个冬天最大的一次。
此刻的海一定泛白而苍冷吧,但远空却格外纯净透明,仿佛永不衰老一样。
作者: 木头    时间: 2009-2-18 16:44
没见过下过雪的海。海也会结冰吗。那样的话可以溜冰到北美洲。

续2楼。很多女儿似乎就是为了父亲的肯定而努力的。父爱是有条件的爱,所以总是显得那么不自然,然而又带着一种很振奋人的动力。也许吧,虽然我一直没有意识到,我一直生活在愧疚感中,所以越来越无法真正去喜欢生活。我喋喋不休,自言自语,不厌其烦,雷死大批大批的人。我讨厌那关系中轻微的厌烦和不可或缺,那种僵持的东西,就像扣在拇指和食指间的橡皮,弹出去疼了自己,放开了要掉地上。然而我和最亲密的人之间,大致上就是这种关系了吧。男友是只能忍受我,又需要我。我希望别人不用忍受我,又不是需要我。可是因为我也需要一点不可或缺的温存,所以我一般也忍受着。而父母似乎就不是这样的,父母似乎是若有若无的,虽然我觉得欠他们,可是并不真正急着还。我问自己我爱我父母吗?答案很令人悲伤,我好像也不爱他们。
我曾经看着他们吵架恨不得他们都死去。可是一旦他们真的不在了,我又觉得特别郁闷。为什么呢?是因为我还想继续教育他们吗?反过头来教育他们吗。我也不知道。还有好多地方,我想带他们去。一起床,帮他们打果汁,做各种奇怪的食品,炖各种汤。教妈妈学语言。其实很简单的愿望呢,但是生活很艰难。因为我照顾不好自己的生活所以大家都觉得我没出息。
很久以来我都忘记应该注意身体。后来是同学们帮我好好地活着。我才不免于更加堕落和沉沦。生活真好。为何在我感觉生活很好的时候,他就要走了。
抒发情绪毫无用处~~~~
好好工作是正理。也许吧。都这么说。就这样吧。
作者: 西门    时间: 2009-2-18 22:00
本帖最后由 西门 于 2009-2-18 22:01 编辑

我才看到,非常理解。如果我是你,现在应该也没多少看书的心情了。但真的不用想太多,父母的衰老、患病是几乎每个人都要经历的,这就是生活的一部分。我快40岁了,至今还和父母生活在一起,我父亲已经病了20多年了,现在生活已经基本上不能自理,我要照顾他们,这是我做儿子的义务,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特别理解想要儿子的父亲,我有四个大姨姐,一个小舅子。我小舅子在我岳父家就跟向日葵差不多。这个冬天洛阳还没下过雪,今天下了一点雨,但实在是太小了,无法缓解旱情。也许北方的朋友们无法想象中原的麦子,也就是中原的农民有多渴望降水。去年11月我到京郊延庆出差,面对着收过玉米后撂荒的耕地直发愣。但延庆的初冬已经很冷,还下了10分钟的小雪。
作者: 木头    时间: 2009-2-19 11:28
本帖最后由 木头 于 2009-2-19 23:27 编辑

嗯。谢谢西门,您家老人什么病?如果可能,没准我能帮您提供一些治疗的方法和途径。
作者: 木头    时间: 2009-2-20 21:16
接4楼。
今天雪停了。天气很不错。这是令人感到快乐的时光。但是我在工作上又遇到了一些事,有些不快。总体说来就是给商人打工是一件比较受剥削的事。然而,想想看,为什么我非常甘愿地受剥削?难道不是因为我没有安全感,非要接受这份工作吗?而我为何要有被剥削的感受?
在病榻上的父亲也在幻想着能早点回到工作岗位上去。我回想起这段时间对他的抱怨,除了抱怨和指责,还有伤心和恐惧,似乎我的状态感染父亲了。于是我默默地反思自己。想起昨天去三味书屋听见一位师兄的话: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尊重父母的命运,因为你就是从那儿来的。
经理对我说,尽管我想扛起一片天,但很显然,不可能。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但也不服气。可是事实如此。然而一个陌生大姐看着我,开始迟疑地说,你二十几岁了吧?又赶紧更正:只有十几岁吧?我差点歇了。
很多事不是自己想怎样就怎样,而是自己应该怎样,也许,这是一个对的做法吧。
作者: 西门    时间: 2009-2-20 21:38
我父亲是多年的脑血栓,没什么好的治疗方法,谢谢了。
作者: 木头    时间: 2009-2-20 21:52
回西门:
如果脑血栓类似中风,可以找针灸医生治疗。手指和手背上分别有两个穴位可以治疗中风。一个是“大白”,辅之以灵骨穴。大白在中指靠指甲的那节,灵骨是食指和拇指交汇三角区处。具体的位置还是要查一下。据说是奇穴治疗。
作者: 西门    时间: 2009-2-24 19:50
谢谢木头的好意。
作者: 木头    时间: 2009-3-8 19:28
哦,不客气。
作者: 木头    时间: 2009-3-8 19:30
接7楼

2009年03月01日

北方料峭春寒之时,我因父亲的病又回了南方。在火车上看到溪流和山岳,很润很南方。生活就像火车,在两点之间品味冷暖灰的风景。很感慨,南方的确很美。空气浸润,木叶如洗。可是我以前竟然没有发现。清醒的时候思绪翻滚,如抽丝的线团,理也理不清。父亲的脸色比以前好了一些,但是比较累。我突然发现还有那么多东西想和他说,心里很恐慌。此时的治疗其实意义不大了。但我怀着极端自私的想法,想让他转院到北方,方便我照顾。可是北方太冷太干,他未必能适应。

我和他说了几回,把他惹急了。第三天我就不提了。和他们说一些很小很幼稚的事。然后给他们煮点东西吃。因为医院不让煮,他们吃得非常草率。我看了非常心疼,但不幸我自己的厨艺也很差。但是我知道他很多东西不能吃,一吃就出问题。喜欢喝酒,今年酿了那么多红酒,就是想喝,却喝不上。

我知道父亲很在乎钱,一辈子为钱奔波,不想听我的话去别的地方治病也是因为钱。然而,我小时候是多么看不起钱啊。一直都很穷,我满不在乎,因为我觉得自己有钱也可以过,没钱也可以过。高中的时候他去找我,希望我考上好学校,有个好身体,带我去打补品,然后带我到他朋友家,他朋友特别有钱。我应该叫他某叔叔。可是我看到那位叔叔却突然难过了,虽然他和我父亲同样的岁数,他看起来比我父亲整整年轻二十岁。吃饭的时候我觉得特别别扭。他点了很多菜。一个劲叫我和父亲吃,我怎么也吃不下,着急着要离开。听说他儿子在海关,因此有钱。后来,父亲微醉,出来的一路不断地说某叔叔这餐花了多少钱,我心里很反感。后来父亲掏出了一百元要塞给我。我送他去车站,不想接他的钱,因为觉得家里需要钱,我倒是够了。于是趁着他酒醉不注意,偷偷塞回他口袋里。然后一块儿坐三轮车,看着他下车,我自己坐回学校。在教室里坐了不久,突然窗口出现一个身影,我扭头一看,父亲有些趔趄地倚在窗户那,正预备把钱给我。他头脑不清醒,以为我忘记把钱拿走了。我大脑嗡了一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什么都没说,我接了钱。然后他自己走很长的路去车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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